第七十一章
待蕭以恆離開後, 厲橙才理智歸,暈乎乎地從泳裡出了那張小紙條。
他第一萬次慶幸,幸虧他穿得是長款競速泳, 若穿得是那種低腰的三角泳, 若蕭以恆給他塞的是錢……等等, 打住!打住!
厲橙使勁搖了搖頭,驅散了腦中限製級的幻想。
他專心看向那張字條――蕭以恆的字跡很好看,和他本人的格一樣,非常斂, 但一筆一劃風骨天。厲橙再想想自己那一手「蟻」字,頭一次產生了練字的念頭。
見麵時間定在週六上午, 地點自然還是在那間教室。厲橙有些心虛地想, 當初秋嫻老師休產假把鑰匙託付給蕭以恆時, 肯定沒想到神聖的教室能當作他倆約會的地點吧。
……
週六晨間,蕭家。
即使是週末, 這個「3A」家庭也絕對不允許家庭員在床上多呆一分鐘。早上七點, 蕭家三口人圍坐在餐桌旁, 一如既往的寂靜無聲。
蕭媽媽準備的早餐如往常一樣,每人麵前擺著一杯咖啡、煎蛋培、還有提前買好的麵包果醬。當然,所有食材都是從會員製的高階超市買的,全部有機純天然, 味道自然對得起它的價格。
但再優質的食材, 吃在蕭以恆裡, 都像是木糠一樣。幾天前厲橙送來的包子油條,即使涼了, 也遠比這些東西好太多。
蕭爸爸正在用平板電腦瀏覽自己的工作郵箱,作為一名職級很高的教授, 他手下現在帶著五名研究生。蕭以恆年紀還小的時候,曾經去他執教的大學找過他,結果恰巧到他因為一個實驗資料不對,把負責的幾名研究生罵哭……那一幕給蕭以恆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從那時就知道,他的父親是真的不備「」。
郵箱最上方是一封發自學校教務的郵件,標題帶著紅嘆號,標明這是一封重要級別很高的郵件。蕭爸爸放下咖啡杯,皺眉點開,從頭到尾大致看完,低聲罵了幾個字。
「怎麼了?」蕭媽媽見狀問了一句。
「院長書又給我發郵件了。」蕭爸爸不耐煩地說,「還是那件事,他說我連續五年隻招收alpha學生,每次麵試後都引起beta、omega學生的投訴,據《教師行為規範》,如果我明年招生再不調整別比例,就不允許我再帶新學生了。」
蕭媽媽聞言,立刻說:「這事我幫你協調吧。」和丈夫在同一所學校任職,隻不過是在行政,平時和教務經常打道。
「真是可笑,研究生麵試本來就是雙向選擇的。學生可以選擇老師,為什麼老師不可以選擇學生?」蕭爸爸又喝了口咖啡,憤憤道,「beta太平庸,榆木腦袋不開竅,同樣的知識,別人學一遍就會了,beta要講好幾遍;omega太弱勢,反正最後他們都要嫁人,我為什麼要花費力氣把知識教授給他們?選來選去,還是alpha好。」
同樣的話,他已經不止說過一遍兩遍,用現在年輕人流行的話來講,他就是一名不折不扣的直A癌。
蕭以恆從小就要忍他的這番言論,但不知怎的,今天他不願再忍下去了。
他停下筷子,抬眸看向坐在對麵的父親,毫不客氣地打斷他:「您的觀點帶有太多的主觀因素。現代醫學早已證明,abo三種別在智商上的差異微乎其微,僅在力發育上有一定區別,而且這種區別是可以靠後天訓練彌補的。」
他停了停,又說:「我知道,在權力機構以及學機構中,alpha的比重要遠遠大於另外兩種別,但這是因為別觀唸的不對等,而不是因為能力的不對等――順帶一提,被稱為『人造子-宮』之母的兩位學科帶頭人,正是一位beta和一位omega。如果您想否定beta和omega的能力,那坐在您麵前的我,十八年前就不會存在了。」
蕭以恆很在家裡表達自己的意見,他在父母麵前一直表現的沉默而聽話。他這次突然發,實在出乎了他們的意料。
蕭爸爸在家做慣了「一家之主」,聞言立刻拉下臉來。可不等他說話,旁邊的蕭媽媽已經搶先開口了。
「以恆,你怎麼能這麼和你爸爸說話!」蕭媽媽重重拍了一下桌子,「你以為就你懂得多?我和你爸爸含辛茹苦培養你這麼多年,不是讓你頂撞我們的!」
蕭以恆心底冷笑:沒錯,他父母培養他,是為了養一個「繼承」和「發揚」他們夢想的應聲蟲,在他們的期中學習、工作、出人頭地,為alpha中的alpha。
「你到底怎麼回事?先是和爸爸媽媽撒謊,跑去看什麼遊泳比賽,又一聲不吭去當什麼生理課的助教,你知不知道這多耽誤你的時間?高三是最寶貴的時候,一分鐘不能浪費!」蕭媽媽越說越氣,聲音更是一聲比一聲高,「你說實話,你冬令營報首都的學校,是不是就想從我們邊逃開?離我們遠遠的,遠的不能再管你?!」
這一句又一句的話,名義上是在關心蕭以恆的學業,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們的所有關心和在乎都不過是為了控製自己罷了。
麵對媽媽的詰問,蕭以恆停頓了兩秒,反問:「……難道我就不能有自己的事、自己的目標、自己的想法嗎?」
「你還是個孩子,」這次是蕭爸爸開口,「一個孩子,需要什麼『自己』?」
「……」蕭以恆不再說話了。
他想,恐怕他的父母已經忘了,下個月他就要十八歲了,下個月,他就為了法律意義上的年人了。
他想想自己這幾年來委託秋嫻老師賣出的畫,再想想私賬戶裡積攢的FXXK U money……他斂眸,掩住了眸底湧的思緒。
……
早餐過後,蕭以恆背起書包,藉口去學校補課。蕭媽媽有些疑神疑鬼,但最終沒有攔他。
在離開家門的那一刻,像是有什麼沉重的東西忽然從肩膀上消失了,蕭以恆直到這時,才能痛痛快快地舒出一口氣。
週六的校園空的,不過有些班級會組織補課,所以偶爾還是能在校園裡看到幾個零星的學生。
蕭以恆穿過場時到了幾個同年級的學生,他淡淡地點了點頭作為打招呼,而過時,聽到他們在聊「不愧是學霸啊,績這麼好了還要來充電」。
他們說對了,蕭以恆確實是來充電的。
他腳步一轉,走向了綜合樓。他順著樓梯拾級而上,頂樓的教室裡藏著的就是能給他靈魂充電的寶貝。
厲橙今天不僅沒有遲到,反而提早到了十分鐘。可他沒有教室的鑰匙,他便靠著門板席地而坐,聚會神地玩起了手機遊戲。他把音效聲開得很大,大到蓋過了蕭以恆的腳步聲。
直到他的視線裡出現了一雙運鞋,厲橙才趕忙收起手機,抬頭看向站在自己麵前的蕭以恆。
「用不用我再給你幾分鐘打完這一局?」蕭以恆慢條斯理地問。
「不用,不玩了。」厲橙特別豪爽,直接手機鎖屏揣進兜裡――笑話,遊戲隊友的死活哪有老婆(?)重要。而且和他組隊的都是他的小弟,就算他中途掉線,他們也不敢把他踢出公會。
厲橙拉住蕭以恆的手站起了,直到兩人離近了,厲橙纔看出來有什麼不對勁。
厲橙直接問:「……你今天心不好?」
哪裡不對勁厲橙也說不出來,但他冥冥之中就是有種覺。
蕭以恆不知該怎麼和他說自己和父母之間的矛盾,隻能簡化一聲:「嗯。」
好在厲橙也不是那種刨問底的人,他二話不說,立刻張開手臂,給了蕭以恆一個擁抱。
「有事兒和哥說,哥幫你一起扛!」厲橙強地把alpha的頭按到自己肩膀上,「要是想哭也沒事,我的肩膀借你靠!」
蕭以恆被他逗笑了。他額頭抵住厲橙的頸側,笑聲很輕但又很重,一聲一聲地打在厲橙的心口。
他們站在空的樓道中,就那樣安安靜靜的擁抱了不知道多久,頭頂的應燈一盞接一盞的滅了,隻剩下視窗出的源籠罩在他們上。
過了許久,蕭以恆率先鬆手,站直了。
厲橙仔細端詳了他幾眼,有些憾地說:「敢你沒哭啊?」
他哭的時候都被蕭以恆見過了,還以為這次能見到蕭以恆哭,能夠扳回一城呢。
蕭以恆回答:「我很多年都沒有流過眼淚了。」
「那可不行!」厲橙嚇唬他,「就算是男人,偶爾掉掉眼淚也好的。這種水分是宣洩的渠道,你要是憋著,會把憋壞的!」
蕭以恆停頓了幾秒:「……橙橙,你後半句話其實還可以指另一種水分。」
厲橙:「?」
厲橙完全沒聽懂。
不過蕭以恆並不打算解釋,他用鑰匙開啟教室的門,牽著厲橙的手走進了教室。
他已經提前在教室裡做過佈置,最近完的作品在刷油晾乾後全部送到了秋嫻老師家,讓幫忙聯絡畫廊代賣,現在整間教室空出了一大片空地,中間完全清空,也不知他從哪裡搬來了一組簡易沙發,鋪著布、還放了兩隻抱枕。
「坐吧。」蕭以恆搬了一把椅子坐到了沙發對麵,他放下書包,掏出一個黑殼本以及幾隻削好鉛筆。
那個本子不算大,厲橙第一眼看過去,還以為是一本日記之類的,哪想到蕭以恆直接翻開了本子中間的一頁,看樣子要直接在本子上畫。
厲橙懵懵的,指了指靠在牆角堆放的畫板畫架:「不用那些嗎?」
「不用,我今天想畫速寫。」蕭以恆抬起手中的本子,「有它就夠了。」
所謂速寫,顧名思義就是在極短的時間描繪一個人或者是一個場景。一直以來,蕭以恆都在畫景,但是在遇到厲橙以後,他心底湧現出了強烈的創作**。
他想用畫筆描繪他,描繪他明亮的眼睛,直的鼻樑,帶笑的……他要描繪他的-,描繪他的靈魂。
厲橙之前上課時,曾經給班裡的其他同學當過模特,可那次隻是在玩鬧,同學們筆下的他長得樣貌清奇,彷彿是渡劫失敗的妖怪一樣。
可這次不一樣,他是給男朋友當模特!
厲橙又興又張,他端坐在沙發上,手腳都不知道要往哪裡放。
「不用這麼僵。」蕭以恆用語言引導他,「做你喜歡的作就好。」
他喜歡的作……
厲橙下意識地擺出了一個「沉思者」的姿勢:「這樣可以嗎?」
蕭以恆:「……」
見男朋友不滿意,厲橙又擺出了一個「擲鐵餅的人」:「那這樣呢?」
蕭以恆:「……」
借著,厲橙又擺了自由神、觀音菩薩等等造型,若不是維納斯胳臂斷了他不知道怎麼擺姿勢,他甚至還想借鑒一下。
「不用那麼麻煩。」蕭以恆趕忙喊停,「你隻要像往常一樣作就好,你可以躺在沙發上,看看書、玩玩手機都可以,隻要一個作保持幾分鐘不就可以,想換姿勢了你都可以隨便換。」
這個要求實在太寬鬆了!
厲橙立刻躺倒,拿起手邊的書開始翻閱。那些書都是蕭以恆提前準備的,他知道厲橙不看課本,就為他準備了幾本現在很流行的奇幻小說。
厲橙剛開始隻是為了擺作才隨手翻閱,結果越看越是迷,看到興起時,他更是直接從沙發上坐了起來,後背倚著沙發靠背,兩隻腳盤坐在一起,把書放在膝蓋上閱讀。
跟隨著劇進展,厲橙的表也隨之變化著,顴骨一會兒飛上去一會兒降下來,眉更是原地挑起了踢踏舞。
蕭以恆靜靜觀察著他,把他每個細微的表變化全部捕捉了下來。
這一頁,全是厲橙那雙靈的眼。
那一頁,全是厲橙翻閱小說的手。
再翻一頁,又變厲橙的坐姿,即使隻是用幾個圓形方形勾勒出基本的框架,也能讓人一眼看出他畫的是誰。
終於,這本奇幻小說翻到了最後一頁,厲橙意猶未盡地長舒一口氣,合上封皮,心還沉浸在小說的世界當中――然後,他纔想起來自己是來做模特的!!
他尷尬地看向蕭以恆,但是很快發現蕭以恆手裡的速寫本已經翻過去好幾頁了……這就說明,他的「工作」完地還不錯的?
厲橙想到這裡,頗有底氣地問:「喂蕭以恆,這書的第二冊你帶來了嗎?」
蕭以恆停筆,看向他:「第二冊我可以給你,但是我有個要求。」
「什麼要求?」
「你能不能不要我全名了?」蕭以恆說,「咱們已經正式往,我你橙橙,你也應該用更親昵的稱呼我。」
厲橙想了想:「那我你恆恆?」
「……」蕭以恆立刻拒絕,「不行,換一個。」
其實厲橙覺得「恆恆」還好聽,他在心底了好幾聲,可惜恆恆本人聽不見。
沒關係,厲橙「能屈能」,蕭以恆說不喜歡這個昵稱,他立刻「從善如流」地改了新稱呼:「請你把第二冊給我吧,老婆。」
蕭以恆:「……」
別說第二冊了,從現在開始,第一冊也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