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桌兩個人尚可,三個人就實在有些勉強。桌面只是擺四個菜就滿了,飯碗唯有端在手里。
四個菜里,兩個是嚴善華特地出門買的涼菜,燒和醬牛;兩個是現炒的家常菜,黃瓜和魚。如果我沒有突然到訪,這炒黃瓜和紅燒魚估計就是他們今晚的晚餐了。
真寒酸。
從進這個家開始,著寒酸。筷子上沾著奇怪的,盛飯的碗是缺了口的,矮桌下的三雙無安放,只能難地盤起。唯一可以稱得上優點的,大概就是“寂靜”吧。
夜幕降臨,鳥兒歸巢,這片破落的住宅區失去最后一點活力,耳邊除了筷子與碗碟發出的磕聲,以及墻上的時鐘行走聲,再也沒有其它靜。屋外的街道小巷都像是睡著了,明明是在城市里,卻完全聽不到屬于城市的噪音。
“小……桑先生,你吃,多吃點。”嚴善華夾了一塊燒在我碗里。
完全不給面子,紀晨風對我的印象會變差吧?
做了一些心理建設才最終將那塊放進里。完全嚼不皮,又很柴,還有惡心的油臭味道……簡直比不用水干吞藥還要讓人難以下咽。
努力咀嚼著,看向紀晨風,他手里那碗原本堆得跟小山似的白米飯竟然只剩半碗了。
吃這樣的食也能長得這麼高大,他應該是那種沒有菜只吃白飯也覺得香的人吧?真是意外地好養活。
“紀醫生,我問過阿姨了,說沒有告訴你我的份,你到底……是怎麼知道錢是我借給你們的?”放下幾乎沒有的米飯,我的用餐宣告結束。
嚴善華略有些張地看看我又看看紀晨風,著脖子不敢。
紀晨風飯的作略有停頓,咽下里的飯后才回答我的問題。
“看到的。”
“看到的?”我皺了皺眉,還想繼續追問,嚴善華已經忍不住開了口,“你哪兒看到的?看到什麼了?”
見紀晨風專心地吃著飯,我瞪向嚴善華,示意閉。人一怔,順利接收到我的訊息,抿了抿,低頭不再做聲。
“做完手那天,一睜開眼就看到了,看到他說三十萬不用還。”紀晨風說到這里抬頭看過來,“既不是我們家的親戚,也不是我的朋友,那就只能是債主了。”
做完手……那不就是三年前嗎?竟然那麼早就已經暴了。
先前做了諸多猜測,甚至想過是不是這家伙鬼心眼多,跟蹤了嚴善華。現在看來是我想多了。滿腦子只有食的小寶寶,怎麼可能做那種事。
吃完了飯,嚴善華起收拾碗筷,留我和紀晨風兩人在小小的客廳里。
紀晨風坐在我的對面,他不說話,我也就不說話地看著他。兩人相顧片刻,他忽然撐著矮桌作勢要站起來。
“喝茶嗎?”
“不喝。”
他又坐回來,再次陷沉默。
“你很張嗎?”手肘撐著桌面,上半緩緩欺近對方,我在一個有些曖昧的距離停下。
他第一時間不是回答我的問題,而是先去看了不斷傳出水聲的廚房。
存著些故意的分,我并沒有刻意放低音量:“你媽媽還不知道吧,你喜歡男人……”
雙被干燥火燙的手掌牢牢捂住,紀晨風向來平淡無波的雙眼閃過一焦灼。
“拜托。”似請求,又似喟嘆。
鼻間可以聞到極淡的消毒水氣息,應該是討厭的味道,但不知道為什麼,聞多了大腦好像都要被刺激得戰栗起來。
總覺得……是不是記住了那晚的覺,有點食髓知味?現在一和他獨,整個人就會莫名其妙地躁起來。
廉價的香味、糙的手掌、相同的別,無論是單獨還是組合在一起,除了厭惡,心里再沒有別的想法。可如果前提加上“紀晨風”這個選項,所有的一切就會變讓人暈頭轉向的催劑。
雖然穿得不是,但如果此時此刻站起來,一定會被發現吧——發現我自說自話就頂起了帳篷。
本來是想捉弄他的,可似乎最后尷尬的只有我。
往后退開,我清了清嗓子道:“給我倒杯茶吧。”
紀晨風似乎是松了口氣:“稍等。”說著,迅速站起往廚房走去。
盤著,雙手撐在后,我仰頭著頭頂泛黃的天花板,數著暖黃吸頂燈里的小蟲尸,拼棄雜念,等著消腫。
“晨風,你來看看,好像又堵了,水都下不去……”
“我看看……”
廚房靜了片刻,紀晨風卷著袖子出來。
“你再等一下。”
路過我時,他匆匆說了句話就蹲到臺上翻找起來。沒一會兒,手里拿著一卷鋼模樣的東西又回了廚房。
我站起,也跟了過去。
廚房面積小,紀晨風在里頭,嚴善華就必須出來。
“老房子,下水道太窄了,一天到晚堵。”見我來了,主讓開位置,訕笑著同我解釋。
我斜倚在門邊,從這個角度只能看到紀晨風頎長拔的背影。
整潔的襯衫濺上污水,胳膊上的繃著,不用,哪怕眼也能到其中蘊藏的力量。
廚房狹小窒悶,管道可能也確實堵得厲害,最后紀晨風忙活了半天才疏通完畢,后背的料都顯現出汗水的痕跡。
沖洗雙手,將通下水道的重新卷好,他回頭看到我,愣了下,隨即低頭掃視了眼自己的服。
似乎是覺得太失禮了,他提出請求道:“能再等一下嗎?我想先洗個澡。”
等了一次兩次,再等多一些也沒有差。
“當然。”我直接讓開了路。
嚴善華忙道:“我去給你拿服!”
不想和嚴善華單獨相,紀晨風洗澡期間,我穿了雙看起來像是紀晨風的拖鞋,到外面走廊上吹風。
夜風寒涼但不刺骨,整座貧民窟高低起伏,錯落有致,從高出去,能瞧見遠的霓虹幻影,也能看到近的幽暗死寂。
著電子煙,嚴善華忽然出來,將一杯熱茶擺在了我前的小桌子上。
“這是……大麥茶,補氣的,不會睡不著的。”
我的臉已經差到一眼就看出來需要補氣的程度了嗎?
盯著那杯冒著熱氣的茶,呼出一口白煙,我問:“你知道他是同嗎?”
確實,紀晨風拜托了我,可我沒有答應啊。
“同……”笑容凝固在邊,嚴善華毫無防備,瞪著眼,張著,接了我這擎天一擊。
對于一個思想守舊的農村婦來說,這輩子做過最出格的事,大概就是換了我和紀晨風。男人喜歡男人,怕是想破腦袋都沒想過會出現在自己的生活里吧。
含著一點笑意,我充滿惡意地道:“干嘛這副表,又不是親生的,他喜歡男人還是人,以后生不生孩子,跟你有什麼關系?你有資格管他嗎?”
嚴善華攥住前的服,像是隨時隨地要不過氣了。
“我……你,你怎麼會知道的?”
一個來的孩子,是不是同有什麼重要的?難道還想幫他家立業,以后兒孫繞膝嗎?
想得可真,這世上的夢,都快讓嚴善華一個人做了。
“你們的事我都知道。”緩緩靠近,我用氣音在耳邊道,“所有事。”
嚴善華的明顯地抖了一下,似乎是到了恐懼。
這時,半開的藍鐵門傳出浴室門被推開的聲響,紀晨風先是往里頭走了幾步,又轉朝門口走來。
鐵門緩緩朝外打開,紀晨風穿著一件短袖白t,頂著半干的頭發出現在我和嚴善華面前。
握著門把,他看了眼桌上的大麥茶,一句話沒說就再次回了屋里。
怪胎。
心里腹誹著,將電子煙塞回口袋,我對嚴善華表示自己要走了,進屋里去換了鞋。
“走了嗎?”背后響起紀晨風聲音。
穿好鞋,回頭看去,目及他耳廓上的黑儀,突然意識到他方才返回屋里應該是去戴人工耳蝸的,畢竟這東西可不防水。
“你難道要留我過夜嗎?”我笑著問他。
“你會住不慣吧,這里。”沒有被我輕佻的態度唬住,他回從帽架上拿了件薄外套,邊穿邊道,“外面太暗了,我送你。”
我沒有拒絕,與他前后出了門。
嚴善華還站在原地,見我要走了,沒有挽留,只是笑容稍顯僵地互道再見后,目送我們離開。
沒有路燈確實很黑,不打開手機的照明功能,本看不清眼下的階梯。
錯開一個位的距離,紀晨風走在我的前頭,拿著手機的手朝我這邊傾斜過來,照亮了我腳底的一小塊區域。雖然線微弱,但也不算全然無用。
“你還在生氣嗎?”
如果把他從這里推下去,他的脖子應該會摔斷吧。
“你今天來,就是為了確認這個?”紀晨風問。
非常遠的地方,可以聽到的狗,除此之外,冗長黑暗的階梯上只有我和紀晨風兩個人的說話聲。
“再不確認,我可要連睡覺都睡不好了。”抬手住他在黑暗里顯得格外晃眼的后頸,輕輕地,“裝作不認識你,就是怕你把我當做恩人啊。紀醫生,你怎麼不明白我的良苦用心呢?”
仿佛能到細小的皮疙瘩片地占據后頸,紀晨風抬了抬手,快走幾步逃離了我的“魔掌”。
立在下頭的臺階上,他微微偏過臉,眉心輕擰:“請不要沒經過我同意就我。”
總有一天,讓你哭著求我你。
“okok。”舉起手,我作投降狀。
長階終有盡頭,快到底的時候,紀晨風忽地停下腳步,隨后以一種練又迅猛的奔跑姿態沖下階梯,向我的跑車而去。
“喂!”
這時我才看到,有兩個大概十三四歲的小孩子湊在我的車旁,不知道是東西還是刮車漆。
聽到紀晨風的怒喊,兩個小孩一猶豫也沒有,拔就跑,顯然已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
紀晨風追了兩步,回頭看了看我,放棄了。走近了,發現地上都是碎玻璃,副駕駛座的車窗被砸了。
窮鬼小雜種。
不不慢走到紀晨風邊,那兩個影一會兒工夫就靠著復雜的地形跑沒了影。天這麼暗,又沒有監控,應該是找不到了。
紀晨風檢查了下破損的車窗,讓我確認有沒有財務,說著就要撥打報警電話。
我忙按下他的手:“這點小事不用報警了,多麻煩。車里沒有錢,幾個小鬼,抓到了又能關幾天?”
紀晨風像是不認同:“這樣,他們會越來越肆無忌憚。”
那就肆無忌憚啊。橫行在貧民窟的老鼠,還想掙命運為高貴的天鵝嗎?
紀晨風這樣的,從來都是數。多數住在這里的人,小時候是小壞蛋,長大了就變大壞蛋,穿上西裝也掩蓋不了骨子里的惡臭,只配爛死在里。
而紀晨風能為特例,沒有變罪犯,除了基因作祟,想來也有嚴善華的一份功勞吧。
可為什麼?
養育他長大,供他上學,關心他的生活……為什麼?愧疚嗎?
那對我呢?有過愧疚嗎?
“有父母是什麼覺?”不經大腦口而出,想收回已經晚了。
紀晨風沒跟上我換話題的節奏,疑地歪了歪頭:“什麼?”
慌地,甚至帶著幾分惱怒地,我飛快說道:“沒什麼。”打開車鎖,我打發他,“你回去吧,反正碎的不是駕駛室的玻璃,這樣也能開。”
紀晨風看了我良久,沒有追問,緩緩退到路邊:“路上小心。”
他沒有即刻往回走,好像是打算等確定我安全離開了再回去。
哪怕生在泥潭,他也是潔白的天鵝。他站在那里,仿佛就是為了告訴別人,他不屬于這里。他天生不屬于這里。
“紀醫生……”扶住車門,略作猶豫,我抬頭朝不遠的紀晨風發出邀請,“要進來坐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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