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與紀晨風在同一屋檐下住了下來。在家時他總是將自己關在臥室,不與我說話,也不同我一起吃飯。當他從臥室走出來,往往就是去寵醫院工作的時候。
統共這麼點大地方,竟然可以做到井水不犯河水到這個程度。放以前他這樣,我能把房子都砸了。但現在,只要他不人工耳蝸,不跟我說話就不跟我說話了,而且他下班回來這麼晚,有時候還排到值夜,不用等他一起吃飯對我也是好事。
紀晨風還是沒給我留鑰匙,所以我只能凡事外賣,盡可能不出屋子。所幸如今我不再需要出去應酬,可以稱得上“工作”的,不過每日盯盯基金的漲跌,還是做五休二,朝九晚三。
至于手語課。雖說順利住進了紀晨風家,但手語課我仍然有繼續在上。一來如果上兩節課就不上了,未免目的太強,給人觀不好;二來這是為數不多的,能夠和紀晨風互的機會,我不愿放棄;三來也是最重要的,我確實想好好學手語,想更了解紀晨風,更近他。
周三晚上,手語課下課后,仍舊是我、紀晨風、孟雪焉三人往地鐵站走去。
孟雪焉知道我現在就住在蠅城,忙問我房租多錢,說知道別的地方房租也很便宜可以介紹我,就差把“快跑”兩個字寫在臉上。
“不用錢,我借住在朋友家。”視線掠過,我看了眼似乎完全不關心我們在聊什麼的紀晨風。
“這樣啊……”一聽是朋友家,孟雪焉再不好多說什麼。
“那你之后要租房子就來找我哦。”面上微微出嫌惡的表,“我聽朋友說蠅城很的,里面全是小和,那里的人好沒素質的。”
蠅城確實又臟又,居民多是三教九流,但沒有“全是”小和。至今遇到的大部分蠅城人,面館的老夫婦,大排檔的胖男人,包括嚴善華、紀晨風,每個都是認真生活,不不搶。
我知道外人對蠅城的偏見由來已久,從前我也是如此,看不起他們,輕視他們,然而現在不知道是不是認清了自己其實就是個“蠅城人”的關系,有些不太喜歡聽孟雪焉批評它。
“你們先走吧。”正好路過便利店,紀晨風像上次一樣丟下一句話便走了進去。
我都不喜歡聽,紀晨風會喜歡嗎?
我盯著他的背影,對一旁孟雪焉匆匆道:“我想起來我也有東西要買,你自己先走吧。”說完不等對方說什麼便追著紀晨風進了便利店。
紀晨風站在冰柜前,拿了一大瓶的烏龍茶和一盒全脂牛進購籃里,我湊過去,往他籃子里扔了一盒速溶咖啡。
人生真是變幻莫測,世事難料。從前住個酒店都要把里面東西全換新的,咖啡機低于五位數就覺得做出來的是抹布水。現在別說咖啡機,有速溶喝都不錯了。
“你生氣了嗎?”觀察著紀晨風的表,我試探著問。
“沒有。”紀晨風沒有一停留地轉往擺放面包的貨架走去。
正常人不應該疑下為什麼這麼問嗎?答得這樣干脆,說明他很清楚我在說哪件可能讓他生氣的事。
他或許沒有生氣,但絕對非常在意。
“不是故意的,如果知道你住在蠅城,就不會那麼說了。”看到有幾個泡芙一樣的東西,不知道是什麼,有些好奇,于是拿了一個丟進了紀晨風的籃子里。
“我沒有生的氣,你不用擔心。”紀晨風對我放東西到他購籃的行為沒有什麼太大的反應,又拿了一袋吐司,一瓶果醬,提著籃子往收銀臺走去。
買單時,我跟在一旁,本來想著既然住他的,那東西就我來買。剛掏出手機就不巧有電話打來,我一看,居然是鄭解元。
自從除夕之后我就再沒見過他,算已有四個月。從唐必安那兒知道他有找過我,可出于這樣那樣的理由,我始終沒有回他電話——他找我幫忙,我幫不了;他找我敘舊,我份尷尬。
我們已經不是一個圈子的人。他如果不找我,我也不會再聯系他。但他如果找我了……我就不會主掛斷他的電話。
“喂?”我微側過,接起電話。
“我靠,通了?桑念,是你嗎?你終于接我電話了!”鄭解元似乎是醉了,說話帶點大舌頭,語氣要哭不哭的。
“你怎麼了?”
“桑念,我好想你啊!這些日子你不知道我是怎麼過的。你在哪里啊,你快過來找我……我沒有你不行啊……”他醉得不輕,但又沒有到完全失去神志的程度,還能順暢地報出所在地的地址。
打量著收銀臺前的計生貨架,指尖一個個掠過,最后停在“超薄001”上。拿了盒丟進正在結賬的購籃,收銀員下意識看了眼我又看了眼紀晨風。
“這個分開結。”紀晨風將那只小紅盒毫不留地丟了出來。
這家伙……
“知道了,我馬上過去。”掛掉電話,我將001推向收銀員,問,“多錢?”
買完單,沒要袋子,直接將小盒子塞進了子口袋,回頭一看,紀晨風都已經走到門外了。
“紀老師!”追出門,知道他不喜歡我他,特地抓的購袋,“我要外出一下,跟你做個報備。”
他停下腳步,沒有繼續往前。
“去哪里?”他問。
“我朋友讓我去一個什麼酒屋找他,十二點前回吧。”
現在都快十點了,過去半小時,回來半小時,留給鄭解元的時間不多了。
“酒屋?”
我點頭:“對。”
“朋友?”
“是。”我再次點頭。
紀晨風想了想,設下門:“超過十一點半,我就不會留門了。”
半小時,屁剛坐熱就得起來。
想跟他講講價,但一對上他漆黑如墨的雙眼,心頭便是一凜,到邊的話又憋了回去。
半小時就半小時,我深吸一口氣,道:“行。”
紀晨風坐地鐵回家,我則直接打車去了鄭解元。
那是個與饕餮面館差不多大的居酒屋。除了鄭解元,店里還有兩對顧客,都是有說有笑的,只有他一個苦大仇深,前兩碟小菜,一瓶巨大的清酒,喝得面酡紅,醉眼朦朧。
“你可算來了。”
一見到我,他便拉著我的手要我坐下陪他一起喝。我說我戒酒了,他立馬耷拉下眉眼,一幅慘遭拋棄,可憐兮兮的模樣。
“你不太一樣了。”他端起酒杯湊到邊,歪了歪頭道,“好像……變了。”
“哪里變了?”我確實要比之前瘦一些。
“變回……以前的桑念了。”他打了個酒嗝,“以前的你就是這樣的,雖然誰都看不起的樣子,但不會發脾氣。后來你老是沉沉的,我都有些怕你了……”
我一愣,原來是這個變了。
“你家的事怎麼樣了?”
“別提了。”鄭解元一甩胳膊,“我都不知道我家怎麼突然就欠債幾十個億了,我爸什麼都沒跟我說過。他說他去想辦法,然后就跑了,留下一堆爛攤子。我找我媽幫忙,結果他媽撞見盧歲穿著個浴袍來開門,一分錢沒借到不說,還跟他打了一架。”
鄭解元這人生也夠狗的。
“你媽單有錢,想找幾個是的自由,你想開點。”我勸他。
他重重放下酒杯,怒道:“我不理解!他媽的那個孫子竟然還跟我稱兄道弟,我把他當兄弟,他想當我爹!去他的!”
他一時義憤填膺,聲音沒控制住,引來店里其他人的紛紛側目。
我趕忙安他:“行了,沒事了沒事了,下次再見他我幫你一起打他。”
鄭解元繃的松懈下來,長長嘆了口氣,看向我道:“不過我還是要比你好一點的。你家的事我聽說了。你爸跟你斷絕父子關系了啊,為什麼?之前不是還訂婚了嗎?能跟顧家聯姻,你爸應該很高興才對。”
拍他背的手聞言一頓。看來外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桑正白這“家丑”藏得還好。
盡管不是他親生,總是他養大的。我以為自己不像他,但其實還是像的。骨子里寧可打落牙齒和吞,不愿被人看笑話的倔和傲,簡直一脈相承,如出一撤。
“我和顧穎是假的。”到如今,我也沒什麼好藏著掖著,對鄭解元坦白道,“我喜歡男人。”
他眨了眨眼,從不理解,到一點點反應過來了,睜圓了眼睛,整張面孔都出濃濃震驚。
“你喜歡……喜歡男人?”他夢囈一般喃喃自語,“怪不得顧穎跑國外散心去了……不對,你們是假的,傷啥心……這是故意躲爸媽吧。不是,你喜歡男人?”他向我再三確認,“我認識你這麼多年,你都一直只朋友的,你確定你喜歡男人?”
準確說,我喜歡的不是男人,是紀晨風。不過這些對鄭解元來說不重要,他只要知道我現在喜歡的是男人,是個同就夠了。
要不要繼續和我做朋友,由他決定。
“我和男人上床,我還讓他……”我斟酌著用詞,可實在找不到能代替的詞匯,只能湊近鄭解元耳邊,輕聲吐出那兩個勁又富含沖擊力的字眼。
“!”鄭解元捂著耳朵遠離我,發現自己太大聲,另一只手連忙捂住。
我點點頭,表示他理解的沒錯:“對。”
單方面聽鄭解元吐了一大堆的苦水,直到他連吐字都變得吃力,時間也差不多了,我找來老板結賬,攙著他上了出租車。
本來想送他回去,可一想他家都欠幾十個億了,他那房子還能是他的嗎?而且他醉這樣,也不太好放他一個人吧。別人喝醉就喝醉了,他喝醉了能被人綁到深山老林紋。遲疑了下,還是向司機報了蠅城的地址。
現在回去差不多是十一點半左右,讓鄭解元跟我在客廳將就一晚,明天再讓他走吧。
雖然想得很好,可架著鄭解元好不容易爬上樓梯,停在藍鐵門前時,仍然免不了心里打鼓。
將鄭解元先放在走廊的小圓凳上,我敲了敲門,忐忑地等著紀晨風開門。
門口響起腳步聲,沒一會兒,鐵門開了,但只是開了二十公分左右,紀晨風便轉再次進了屋。
“你晚了三分鐘,下次不會再等你了。”
我忙開門,急急住他:“等等!”
他回頭看向我,眼里出一點不解。
我朝一旁讓開,讓他看到后歪倒在小桌子上,跟灘爛泥一樣的鄭解元。
“今晚,能加一個人過夜嗎?我會讓他小聲點,不吵到你的。”
紀晨風目逐漸變得古怪,他看向醉得不省人事的鄭解元,有好半會兒都只是像尊石像一樣保持一個作。
直到我了他一聲,他才用平淡無波的語氣道:“你把這里當什麼地方,酒店嗎?”視線快速地從我臉上劃過,“想尋歡作樂去別的地方,別弄臟我家。”說完他往臥室走去,沒兩步突然一頓,又走回來,當著我面就要把門關上。
尋歡作樂?和誰,鄭解元??
這是什麼惡心的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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