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行的康康寵醫院一共是兩層加一個小閣樓:一層為門診、留觀、掛水區;二層是手、住院、影像區。平時人流主要集中在一樓,二樓相對清凈些。
從閣樓下去,就見紀晨風一個人坐在二樓大廳的長條形吧臺前,開著筆記本電腦,不知在填寫什麼東西。走近他背后一看,原來是住院病歷。
“我了。”下擱在他肩膀上,我整個人像樹懶一樣著他。
興許是前面太專注了,沒聽到有人靠近,紀晨風一下子轉過頭,整個人都繃起來,見到是我才重新放松了上的。
我稍稍松開他:“啊,嚇到你了嗎?”
人工耳蝸雖然能幫助聽損人士恢復聽力,但對聲源的辨識度上仍有缺陷,無法很好的掌握聲音的距離和方向。紀晨風太過遷就我,以至于我總是忘記他的殘疾。明明我應該把這些基本常識刻進心里,時時注意的。
“不怕不怕哦……”我手繞到他前,順著心口輕輕拍了拍,道,“下次我會記得先出聲的。”
紀晨風握住我的手,語氣多帶上點無奈:“隨時會有人上來的,你收斂一些。茶水間有包子和豆腐腦,你洗漱完自己熱一下吃。”
我在他面頰上重重親了一口:“知道了。”說著,直起往洗手間走去。
茶水間兼廚房功能,除了咖啡機、冰箱、微波爐這些常規電,還備了電磁爐、吸油煙機等廚房電。
包子和豆腐腦就擺在料理臺上,十分顯眼。大夏天的,加不加熱都無所謂了,我咬著包子,直接將豆腐腦端到了外頭的吧臺桌上。
坐到紀晨風的對面,進食的同時不忘看他工作,一雙眼黏在他上,怎麼都看不夠。
“看著我吃東西會更好吃嗎?”紀晨風輕抬眼皮,瞥了我一眼。
他不看我還好,一看我就覺……不做點調戲他的事著實可惜了。
想了便要付諸行。我甩掉拖鞋,一只腳在吧臺下勾住他的小,曖昧地糾纏,表面卻仍是一副尋常模樣。
“紀醫生的貌,足以讓平平無奇的食變米其林大餐。”我說。
打字聲一頓,紀晨風過了半晌才開口說話:“桑念,你這樣我沒辦法工作。”
那就不要工作,專心地陪我啊。
然而想歸想,礙于昨天剛和好,不能立馬暴本得意忘形,還是乖乖把腳收了回來。
“哦。”我埋頭默默吃東西,沒再打擾他。
過了幾分鐘,眼前忽然推過來一臺手機,屏幕定格在短信聊天頁面。紀晨風沒有存對方的名字,所以最上方顯示的是一串電話號碼,頭像也是灰。
左邊的信息長度明顯是右邊的幾倍,快速掃過對話,心從一開始的疑慢慢過度到憤怒。
“周及雨還聯系你?”我抬頭問向紀晨風,眼睛都要冒出火來。
最新的一條短信是今天早上收到的,周及雨說他要和男朋友回國外去了,以后可能都不回來,讓紀晨風自己多加保重。這條再上面的一條,是一串鏈接,顯示時間是今年2月,算算日子,正好是除夕。點開鏈接,果然跳到了“正宜集團東家迎娶顧氏獨”的新聞。
再往上劃,有周及雨詢問紀晨風什麼時候方便,他想探嚴善華的信息,還有約紀晨風吃飯發過來的時間地點。
無一例外地,紀晨風的回復都十分簡短,客氣又生疏。
“我和他所有的聯系都在上面了。”紀晨風道,“之前瞞著你和他接是我欠考慮,以后做什麼都會告訴你的。”
所有的火就這樣被他簡簡單單一句話給澆滅了,我的心在一瞬間神奇地恢復了平靜。
簡直比吃任何藥都管用。
“這還差不多……”嘀咕著,我點進那串電話號碼,劃到最下面,將它拉了黑名單。退出來后往左輕輕一,利落地刪除了兩人所有的聊天記錄。
清理干凈了,我將手機推回給紀晨風,他看也沒看就收了起來。
“如果當年他沒出國,你們現在應該還在一起吧?”從前到問前友的現任都會非常頭疼,打心底里覺得這種事沒什麼好糾結的,結果換到自己更在意。
不是滋味地吃著手里的包子,我仔細觀察紀晨風的表。
“不會。”他注意力重新回到電腦上,說話的同時,手下仍持續敲擊著鍵盤。
我為他斬釘截鐵的回答到詫異:“為什麼?”
“我和你說過的,在蠅城,想要留住一個人很難。他是我……”紀晨風斟酌片刻,道,“從小到大最好的朋友,除了沒有緣關系,我們就和親兄弟一樣。我一度認為,我們會這樣一輩子。但在我十七歲那年,他卻告訴我他喜歡我。”
以為他是哄我才說不會,沒想到還真的說出了充分的理由。
“為了‘留住’他,我接了他的告白。他大學不在虹市,我們兩年間一直異地,只有寒暑假才能見面。每一次他回來,我都能覺到他離我越來越遠。他開始厭惡自己的出生,厭惡蠅城的貧窮,向往外面的世界。”打字聲慢慢停下,紀晨風道,“所以,我們分手和他出不出國沒有關系。我想留下,他想離開,我們總有一天會分道揚鑣。而且……他應該也很累了,要時時戴著假面與我相。”
我更驚訝了:“你知道?”
周及雨曾經說過,他是因為怕被紀晨風發現自己的真面目才會逃跑,那會兒我還嘲笑他是個懦夫,結果紀晨風從頭到尾都知道他是個“假面人”?
回憶了下,紀晨風昨晚是不是也說過我偽裝得很差來著?
我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喃喃道:“你什麼都知道,你只是不想揭穿我們……”
可笑周及雨還信誓旦旦說他是英雄結,真是這麼多年心理學都讀到狗肚子里了。更可笑的是,我竟然淪落到跟他“我們”了,惡心死了。
“沒有什麼都知道。”紀晨風莞爾道,“真的什麼都知道,怎麼會被你耍得團團轉?”
嘖,說好的不翻舊賬呢?
一聽話題轉到了相當危險的方向,我丟下手里的包子繞到他那邊,從側面環住他肩膀,抱住他前后輕輕搖擺。
“我和周及雨那個白癡不一樣,你想在哪里就在哪里,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如果你不想離開蠅城,我也會一直陪著你的。你不用擔心我會向往外面的世界,整個花花世界我都看遍了,沒意思,還是在你邊最安逸。”
“不會覺得委屈嗎?之前盡管住在蠅城,環境堪憂,可好歹是個家的樣子,現在只能住在閣樓,連件像樣的家都沒有……讓你苦了。”他牽起我的手,吻了吻我的掌心。
那天許汐知道我住在蠅城,當著他面說我哪里過這種苦,他當時沒說什麼,但到底是把話記在心里了。
潤的呼吸噴吐在掌心,又又麻,我忍不住蜷了蜷手指,道:“不委屈,更不覺得苦。你在哪里,我的家就在哪里。”
紀晨風呼吸一滯,抬眸看向我,眼里緒翻涌,如同一汪被熏熏夏風吹的湖水,泛出點點熱切的碎。
現在拿出戒指,或許是最好的時機。
“你……”
松開胳膊,我剛想讓他等等,去閣樓拿戒指,樓下忽地傳來“噔噔噔”的腳步聲。
該死。
心中升起被打擾的濃濃不悅。我不在意住閣樓,不在意連件像樣的家都沒有,但能不能給個不被打擾的私空間?
“晨風,樓下有人送錦旗來了。”簡行站在樓梯半當中,沖我們招手道,“你們快下來!”
只當簡行我,是讓我也見證紀晨風的榮耀時刻,還在想要不要拍照留念。結果到了一樓,就見一個中年男人表肅穆地站在中央,手里像舉圣旨般平舉著一卷東西。
“這就是你要找的人。”簡行一指我。
我尚未來不及反應,中年男人便上前一大步,“唰”地降下錦旗。
“不顧,救我老母。”簡行在旁邊念出了聲。
中年男人激地連著錦旗一道牢牢握住我的手,用滿帶口音的普通話道:“多謝多謝,多謝你那日把我娘從家里背下來了。希你不要介意我現在才來謝你,一來是因為我娘一直在另一家醫院接治療,昨天況才穩定;二來我也是才從老李那兒打聽到你在這里。”
他將錦旗到我的手里,一連又說了好幾個謝謝。
我稀里糊涂地雙手接過錦旗,低頭看了看那八個碩大的金字,心不可謂不震撼。
“拍個照吧?”紀晨風掏出手機走到我們對面,提議道。
他一定早就知道了,不然怎麼可能一點都不驚訝……
中年男人抓著錦旗另一端,往上提到口,欣然答應:“來來來,多拍兩張。”
僵地注視著紀晨風的鏡頭,不知道該怎麼反應。學生時代不是沒接過獎狀,當時比現在圍觀的人還要多,頂著臺下或羨慕或嫉妒的目我也照樣坦然自若,和此時此刻手足無措,甚至有點恥的心完全兩樣。
“桑念,笑一下。”紀晨風稍稍放下手機,提醒我。
我已經徹底放棄思考,只會一個指令一個作,聞言立時牽起兩邊角,出了一個燦爛的齒假笑。
“三、二、一……好了。”紀晨風滿意地看著手機,過來給我們展示他的拍攝果。
中年男人看了一眼,朝紀晨風豎起大拇指。
“專業!”
我看了一眼,又忍不住看第二眼。
好傻。
一邊在心里暗暗評價,一邊朝紀晨風同樣豎起大拇指。
“完。”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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