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尚坐在榻上,老醫正在為他檢查眼睛,給他敷藥。
等老醫上過藥後,言尚閉著目,聽到暮晚搖在外麵和醫了幾句話後,暮晚搖進來,淡聲:“我讓醫去給我外大公看病,我外大公初時推辭,在我強後他推辭不下,隻好就醫。醫方才告訴我,外大公的病是急,但實則隻要好好養上兩三年,未必不能活到百歲。”
言尚側過臉,“”向,輕聲:“可是你外大公的,是自己病膏肓,他用這個借口,讓你來金陵見他最後一麵。如果醫沒錯,那麽……是你外大公,自己不想活了?”
暮晚搖陷沉思。
言尚低聲:“你舅舅被貶去南海,不得回金陵。然你舅舅是李氏出類拔萃的人,你外大公需要你舅舅回來,主持李家。李氏是被貶,隻有你外大公去世了,你外大公才能厚著臉皮上書,求陛下讓你舅舅回金陵守孝。
“守孝三年,即使無在,對你舅舅來也無所謂。而三年後如何景?世人皆知你父皇不好……你外大公在賭你父皇活不過三年。三年後,你舅舅依然可以留在金陵,扶持李氏東山再起。
“何況你這些年在長安勢頭漸盛,如今服李氏和寒門結親,便是要李氏扶持寒門。可是李氏畢竟有前科,陛下不會放心李氏崛起。那麽,你外大公隻能讓自己死,讓你舅舅上位……新舊替,用這種方式告訴陛下,李氏已經換了家主,換了新的人上位。新家主,可行新政。李氏扶持寒門,就不會讓陛下再轉頭李氏了。”
暮晚搖緩緩點頭。
邊想邊:“李氏如今與我互相依存。我來金陵,也是被我父皇囑咐,讓兵馬從李氏私兵那裏走,去長安。因為南方以李氏為尊,這些世家掩護下,不用邊軍,長安那邊才會不知道。我父皇既然有求於李氏,那李氏自然也要謀位。
“我舅舅推薦了兩個李氏年,到時候隨我們一起回長安,他讓我隨便給這兩個年安排位。我與李氏正在關係最融洽的時候,這種事當然不會拒絕。”
暮晚搖走向坐在榻上的言尚畔,將手搭在他肩上。
臉頰能到窗外吹來的風,聽到廊外約人聲。言尚不聲地往旁邊挪了一分,麵上也毫不在意一般:“那你如何想?你要讓醫為你外大公治病麽?”
暮晚搖沉片刻,輕聲:“他不想活了,我為何非要他老人家活?他不會謝我。既然他自己不想活,我就當什麽也不知道吧。”
言尚低頭不語。
暮晚搖忽低頭看他,湊近他的臉。他到的呼吸,猝不及防向後仰:“你做什麽?”
暮晚搖:“你臉紅什麽?”
言尚:“……”
他微繃:“窗子開著,外麵盡是人來人往,這裏是你外大公家!你我臉紅什麽?”
暮晚搖稀奇,指腹輕蹭他滾燙臉頰,低頭看他,似笑非笑:“你怕什麽?當日不是在我外大公和舅舅麵前,都承認你是我駙馬了麽?你都承認了,你還怕人看到我們親昵?”
言尚:“誰與你親昵了?不過是看在你外大公病重份上,我不想反駁罷了。誰是你駙馬了?哪裏有公文,哪裏有明示?誰與我商量過,誰問過我的意見?你自作主張,本沒問過我,鬼做你的駙馬。”
暮晚搖笑:“這駙馬,一時半會兒消息也到不了。不定長安那邊的旨意已經改了呢?我不與你商量又如何?到了今這一步,難道你還會拒絕?”
言尚反問:“為何我就不會拒絕?”
暮晚搖臉驀地沉下。
咬牙:“你就吧。”
推他,言尚被往旁邊推,以為要坐,他隻好挪位給。但是他才挪了一下,香風懷,暮晚搖就坐在了他的大上,摟住他的脖頸。言尚本就有些紅的臉,立時紅得更厲害。
烏發下,他耳朵紅得如同一滴紅豆,極為可。暮晚搖的不行,聽他低聲:“你又幹什麽?”
暮晚搖低頭來與他輕輕挨著,笑:“言二哥哥,有沒有覺得上很熱啊?”
言尚不自在地攏了下自己在大夏日都包裹得嚴實的袖口,他心涼清,本沒有出汗,可是暮晚搖這般坐在他上鬧他,他確實有些熱。他踟躕了半,忽反應過來:“……你不是又給我下藥了吧?”
暮晚搖得意地笑兩聲。
言尚當即漲紅臉:“太胡來了!你怎能、怎能……這裏是書舍!書舍!”
暮晚搖笑瞇眼,如腥貓一般來他。他又嫌惡又喜歡,又推又抱。他像個矛盾一樣,討厭死了這隻闖禍的貓,可是投他懷裏,他又舍不得將扔出去。
珍惜般地攏住抱他時,便也要忍被著親。
言尚與推來推去、掙來掙去間,還是被暮晚搖強迫地到了原本擺著花瓶的圓架前。隨手一推將花瓶砸地,那清脆聲弄得言尚張僵。可是熱地攬著,赤足輕輕地蹭他的腰,言尚隻能步步淪陷。
而他還仰頭與息著商量:“……不能回房麽?”
暮晚搖俏又故意:“不能!我早就想和你在書舍中玩這個了……嗯……”
一聲沙沙的,換他如崩,控不住自己。
而半是沉醉時,暮晚搖擁著他,下磕在言尚肩上。側過臉,與他微有些汗的臉頰輕蹭。視線朦朧,快意如陣,暮晚搖手指勾言尚的肩,忽然來咬他的耳朵:“我有一個要告訴你。”
言尚恍惚沉迷中,耳朵被一咬,又刺又舒適。他不扣,好一會兒才無奈啞聲:“你又怎麽了?”
暮晚搖悄聲:“我沒有給你下藥。”
言尚:“……暮晚搖!”
哈哈大笑,趴在他肩頭拍打他的肩,被他的反應逗得前仰後合,又被言尚張撈懷中,他手來捂的,讓不要笑了——笑得這麽無所謂!
好像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們在幹什麽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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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幾日,李公在秦淮河上設宴,讓言尚和暮晚搖來吃宴。二人來的時候,見李氏子都在,李公難得下了榻,穿著常服,和氣地對著他們笑。兩個輩自然見禮,李執坐在自己父親邊,讓出座位來,讓暮晚搖和言尚坐在李公旁邊。
李公先讓人給二人倒酒:“前兩日言二郎之問,讓我醍醐灌頂。搖搖,這一杯,是我們所有人敬你,我們欠你一句道歉,今日在此,我以李氏家主的份,向你致歉。希你原諒我們。”
暮晚搖了他的酒,含笑:“我不介意的。”
和親離已經過去了太多年,又苦又難熬的時候是自己一個人扛過來的,遲來的道歉不稀罕,也不在意。如今吃李公這酒,也不過是為了明麵上冰釋前嫌,雙方好心無芥地繼續合作。
李公又敬言尚:“多謝言二郎一番話,打醒我這個老頭子。”
言尚不敢,也是恭敬吃了這盞酒。
李公歎。
李公看他二人波瀾不驚的模樣,心中愈發歎年輕人不可限量,而自己垂垂老矣。然自己雖垂垂老矣,卻還要為李氏子孫鋪路。
李公笑著讓眾人著吃菜,席上氛圍極好,笑間,不自覺地會起以前的一些舊事。李公聲音蒼老:“我知道搖搖你心裏一直怪我們,但我也要為自己辯駁一句——深陷此局,不得不為家族著想。
“我等都是被推著走的。若能有其他法子,誰不想做個好人呢?誰肯安然坐汙泥塗炭之,而不灑然冰壺秋月之中?”
暮晚搖微笑,輕聲:“我已經過,我不在意了。”
李公:“我知道,你是懂事的乖孩子。你如今的樣子,和你母親當年一模一樣……你母親十六七歲的時候,就如你一般。我是恍惚了,才總想起當年的事,看到你就想起你母親。”
暮晚搖向李公,慢慢道:“母親病逝,外大公一定很難過吧?”
李公臉微暗。
他是真有些傷心,他側頭看向船艙外灰蒙蒙的幕,喃喃道:“我膝下五個孩子,你母親是我唯一的兒。我人至中年,白發人送黑發人,焉能不傷心?你問問你舅舅他們,他們幾個孩子裏,我最疼的便是你母親。”
暮晚搖看向李執。
李執似也陷回憶,:“三姐當年……確實很得父親寵。”
李公哽咽:“李氏風,係於一人上,難道我忍心麽?我這麽一個兒,日日捧在手心。現在想來也悔,十幾歲的時候,那時候,我就不該讓來。如果不遇到你父皇……不遇到陛下!這一切,都會完全不同!”
暮晚搖靜半晌,:“我以為母後與父皇是因世家與皇室的結盟而聯姻。”
李公道:“不是的。十五歲的時候,扮男裝,在金陵四遊玩。”
他角帶上一抹恍惚的笑:“那時人人皆知李氏三郎,誰知李氏三娘子?也許就是整日玩鬧,才遇上了私訪民間的你父皇吧。你父皇和結為兄弟,後來才知道是兄妹。你父皇喜不自勝,連夜向我來求娶你母親。我當時不肯,以為你父皇是個野子,我李氏百年蟄伏金陵,怎能將兒嫁給一個鄉野寒門?
“那一日,你母親出去看戲……回來時,就告訴我,要嫁你父皇。與我絕食,與我抗爭。你父皇又來門前長跪不起,之後你父皇的皇子份就暴了。
“他們是真心相過的,他們是真心反抗我,真心要結為夫妻。你母親壯誌在懷,你父皇就是心中的大英雄,與你父皇投意合,要一起為下子民做一番大事。
“他們心中盡是民!我那時笑他們可笑,他們隻兀自不服。我被他們打……可是搖搖,你看看如今,又是什麽結局呢?你們皇室的門,是真的不該啊。我好好的阿暖,毀於你父皇手中。而你父皇民麽?多麽可笑,他的是大魏,民隻是其中一部分而已。
“搖搖,言素臣,言素臣那日在堂上所的民之心,就讓我想到當年的搖搖父母……一個回又一個回,滄桑間,三十年從中過。誰能回頭?誰忍回首呢?”
席間氣氛抑下來。
李公巍巍地,有人扶著,走到了船艙窗子前。他坐在窗下,一眾輩都看向他。而他不回頭,著船艙外的水流汩汩,就好像看著濤濤時長河,從中逝。
眾人聽到他喃喃地哼著一曲,聲音極輕,大約是金陵民謠,李氏子聽得神皆慟,有的人已忍不住啜泣。席上斷斷續續的哽咽聲中,言尚聽得真切,卻聽不懂金陵調子。
暮晚搖輕聲告訴他:“他唱的是這樣的——
“年俠氣,結五都雄。肝膽。發聳。立談中。死生同。一諾千金重。推翹勇。矜豪縱。輕蓋擁。聯飛鞚。鬥城東。轟飲酒壚,春浮寒甕。吸海垂虹。閑呼鷹嗾犬,白羽摘雕弓。狡俄空。樂匆匆。”
言尚低聲:“是在唱你的父母,也是在唱那一代人的離去和蒼老。”
暮晚搖心中難,輕輕“嗯”了一聲。
而老人家的曲聲漸弱,直到聽不見。滿席皆寂,李執推案而起,走向窗下。李執將手到老人家的鼻下,一會兒輕聲:“阿父去了。”
他回頭,看向自己的妻子,對妻子淡淡一笑:“從此後,我沒有父親了。”
他妻子全程揪著手帕,擔憂今晚之宴,公主會在席上發作。但萬萬想不到,今晚之宴,是這樣的結局。眼中的淚當即大滴滾落,淚眼朦朧地走向自己的夫君。
而所有李氏子孫離席,悲痛地撲向李公。
圓月當空,船艙在秦淮河上飄。金璀璨的河水,遠的歡歌笑語飄來。而近,一室哭聲,滿堂淒艾。
言尚將暮晚搖摟懷中,輕聲:“縱是厭他,到底是親人。都尋常生死事,然事到臨頭,誰能無看?”
暮晚搖將臉埋於他懷中,閉目流了一滴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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