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聲音沙啞怪異:“那朕……就回皇宮了。”
韋樹默然。
劉文吉抬眸,和目送他們的韋樹對。肩而過時,劉文吉心中湧上一陣驚懼。
韋巨源目這般平靜,卻讓劉文吉意識到對方的殺意。一個曾以使臣份帶兵攻城守城的文臣,絕非尋常文臣。
韋樹會開殺戒。
並且和言尚那般溫潤人不同,韋樹的開殺戒,也許十分平靜,也許毫無心理負擔……越是冷的人,越是沒有破綻。
劉文吉心中煩躁,意識到自己的危險。不,他要自救。這個皇帝算是要被韋樹廢了……而今日因劉相公的死,世家寒門聯手,一起攻宦,宦必然不敵。
他得想法子自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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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自二月中進守城戰。
就如韋樹預料的那般,長安城的糧食最都能維持一年,長安的城門為了保護都城,又非是一般容易被破的城門。長安的守城戰並不難,難的是作為一個都城,它是大魏的象征。
長安陷困境,自要四方節度使來救駕。
一時間,下兵馬盡去長安援救。劉相公之死,激起了大魏將士的憤怒。皇帝和長安被困,如同大魏每個人的辱一般。
其他郡縣都能亡,長安不能亡。
而韋樹對皇帝如同一般的行為,勤王兵馬們則是不知的,長安城中士人臣子群和宦之間明火暗刀的攻擊,勤王兵馬們也不知。
長安被困,兵馬盡去救援。那長安之下的劍南道,所能得到的兵力和糧草援助,就遠遠不如之前了。
長安自難保,自然不能再提供糧草給劍南;長安陷危機,城門全閉,自然也無法再發送號令、派遣將士去劍南作戰。
劍南本到了戰爭最重要的階段,糧草和兵力卻雙雙高危。言尚使盡手段從四方借兵借糧,但四方州道都要援助長安,比起長安來,劍南的得失,不足為慮。
言尚為此焦慮,來回奔走,可是糧草依然一日日缺,能調的兵馬再無增加。
趙靈妃咬牙,自拍脯自己以自己父親的份去借兵。隔壁州本在修長江堤壩,去年有調去糧草接濟,還有五萬兵卒被調去幫忙。而那州節度使,還是自己父親的學生。
道:“言二哥,表哥,你們放心。我一定會借來兵和糧食!我一定幫你們解除危機!”
楊嗣一汙,滿臉疲憊。趙靈妃立軍令狀保證的時候,他剛結束一場大戰。他坐在地上,手撐著額,想著戰場上的那些。
他麵容冷綳,眼神鷙狠厲。這是從戰場上下來後的後癥……每日每夜地混在戰場上,會讓整個人發生翻地覆的變化。
楊嗣想,他到底該如何才能殺了蒙在石。殺了蒙在石,劍南就贏了一大半了。言二郎就不必這般焦慮了,靈妃就不必再和自己父親對著幹,他就能……
言尚站在楊嗣後,因對方的過激反應而並不靠近,他隻溫聲:“三郎,你已經兩日沒有合眼了。我要出去辦事,你睡一會兒。”
楊嗣搖頭:“我不能睡。”
言尚憂心,卻隻歎口氣,不什麽。他和趙靈妃各自離開軍營,離去前,他囑咐在軍營中救治傷員的妹妹,讓曉舟多照顧一下楊嗣。
言曉舟應了那些,卻憂愁:“二哥,我們也沒有藥了。傷員再多下去,我們本救不過來……”
言尚手眉心,道:“我來想辦法。”
後傳來一聲:“藥都不夠了麽?”
兄妹二人回頭,見楊嗣立在帳篷門口。
楊嗣沉思一瞬,道:“那更應該速戰速決。”
言尚道:“三郎,你不用因此……”
楊嗣:“我知道怎麽打仗,不用你教。”
言尚知道他因戰爭而緒大變,話風格變得冷無。言尚再次和言曉舟換一個眼神,隻能寄希於妹妹能讓楊嗣繃的神經稍微緩一下。而將這些事一一囑咐出去後,言尚便出了軍營。
他有自己要忙的事。
他心裏著一個極大的力,卻不告訴任何人。
這是言尚和楊嗣見的最後一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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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上旬,言尚領著衛士,確認安全後,和來自廣州的阿勒王使臣見麵。
對方帶來了一塊玉佩,並一匣子。
看到玉佩,言尚麵容繃起,他袖中的手輕輕一。
他麵上卻平靜無波:“這是什麽意思?”
對方狂道:“廣州封城,到現在已經兩個月過去了。你們已經和那邊兩個多月沒聯係過了吧?告訴你們,我們阿勒王英武強大,已經擒拿了你的夫人,就那個什麽公主。
“這就是上的東西!你不會不認得吧。”
言尚袖中手。
他麵上卻淡然:“我確實不認得。”
使臣道:“那你可以打開匣子看一看……那是你夫人的手指頭!你要是還不從劍南撤兵,下一次送來的,就不是手指頭了!”
言尚臉刷地一下白了。
他一時間如墜深淵冰窟,頭開始昏昏沉,思緒一下子變得空白。他花了很大的力氣讓自己不出醜態,讓自己不被對方看出神。他拚命讓自己冷靜,可是他大腦依然是空白的。
他早已做好為國捐軀的準備,他隨時有自己死赴家國的勇氣……可是真到這一日,他的大腦還是空白的。
言尚平靜地去打開那匣子,被衛士押著的南蠻使臣也十足張地盯著言尚,怕對方看出。
阿勒王要作假,自然準備全麵。阿勒王準備了一截被火燒焦的郎手指,挑的還是一個量瘦弱、與那位公主相差無幾的孩子……一截被燒焦的手指頭,不怕這個言二郎認出來。
言尚看著匣中焦黑如炭、白骨凜凜的手指頭。
他後的衛士側過臉,不敢多看。
言尚這般安靜地看著,他目落在那枚玉佩上,又空地轉向手指頭。
一瞬間,他腦中也許想了很多,但也許依然是空白的。
他也許想到了暮晚搖的倩影,想到了笑嘻嘻地回頭看自己,卻又想到了立在戰火紛飛中,被火吞並,袂若飛……
言尚:“你們拿這樣的東西來騙我,以為我會中計麽?這不是我夫人的手指頭,不過是你們的計謀。兩國作戰,不斬來使。我不殺你們,但你們用假的來糊弄我,活罪難逃。”
他眼睛虛虛地看著帳篷頂:“把他們綁起來,嚴加審問。”
言尚出帳篷,跟著他的衛士敬佩道:“不愧是二郎。我方才都沒有認出那不是殿下的手指頭,隻有二郎認出了……那些人敢騙二郎,一定要好好審問,看廣州如今到底如何了……”
他話沒完,前麵的言尚子輕輕一晃。
衛士錯愕,忙去扶,扶到言尚冰涼的手。
言尚側頭,臉仍是白的。
衛士意識到了不妥:“難道……那手指頭不是假的?真的是殿下……”
言尚像是服自己一般:“……一定是假的。”
衛士一怔。
他看著言尚的臉,開始茫然。
衛士輕聲:“二郎是不問真假了麽?殿下對二郎如此,二郎卻這樣回報?”
言尚垂頭:“審問那使臣,我要知道廣州如何況。”
衛士高聲:“可是我們難道還出兵麽?我們沒有兵!劍南已到了關鍵時候,我們不能撤兵!二郎……”
他怕言尚要紅不要國家,來回地勸。而言尚怔立在帳篷前,他的大腦思緒仍是的。他什麽也不敢想,但他的心髒已經開始蜷。
他低聲:“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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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靈妃去拍州府大門,求對方出兵;言尚在郊外,審問使臣,問廣州況。
劍南道中的戰爭,楊嗣如同瘋了一般。他幾日不歇,本該退下讓其他將軍上。他已經打了好幾場敗仗,可是他就是不肯下戰場。
大魏軍隊節節敗退,本就缺兵,如此更是雪上加霜。
劍南軍營中對楊嗣的罵聲不斷,但是苦於元帥言尚不在,將軍們想告狀也沒人告,而言尚走前給楊嗣的權利太大了,讓楊嗣可以無視其他將軍的反對,一力出兵。
誰也不用。
滿營氣氛低迷。
而蒙在石敏銳地注意到了大魏兵馬的況,且幾次戰爭下來,讓蒙在石意識到大魏那邊出了問題。不然楊嗣不會突然這般強,不會突然敗這麽多次,卻仍像是撐著一口氣一樣,非要打贏不可。
蒙在石意識到這是自己的機會。
但他多年征戰,仍然警惕。蒙在石花了時間死了許多偵察兵,確認劍南那邊開始缺糧缺兵,楊嗣這才必須打贏。楊嗣需要一場勝利,但是越需要,楊嗣的破綻就會越多。
蒙在石開始全力進攻!
他不再掩藏實力,誓要趁楊嗣不再冷靜的時候,將楊嗣和他手中的兵全都葬送。劍南戰場結束後,他就會和言尚談和,和大魏談和。之後解決了阿勒王……南蠻才真正能按著他的想法去發展!
四月底,蒙在石和楊嗣決戰大峽穀。
楊嗣手下的十萬軍,隻剩下了五萬。大魏軍隊退到峽穀,蒙在石領著十萬大軍進峽穀追擊。蒙在石進峽穀後,發現楊嗣的軍隊突然消失了。
他意識到不妥,發現地勢不利於己方,這讓他一下子想到了當年長安演兵之日,楊嗣領著百人在一口袋型的峽穀堵住自己、讓自己無法攻占的事。
蒙在石抬頭看四方山路、綠蔭蔥鬱,他勒馬高吼:“撤兵!撤……”
四方的山頭上,大魏兵馬冷冰冰地看著南蠻兵馬。楊嗣高聲:“殺——”
蒙在石仰頭,和楊嗣冰冷的雙眸對上。
楊嗣掉自己口中的,握手中槍。他立在山石前,看著兩倍於己方的敵人。這讓他熱沸騰,讓他滿心激戰栗。
他厲聲:“劍南戰場勝與負,皆在此一戰,全給我攻——”
他後的軍師憂心:“即便我們將敵人趕了這個然不利於對方的峽穀,但是對方將領厲害,兵力強盛,還兩倍於我們,我們依然……”
楊嗣:“那就死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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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要戰,便死戰。
既孤注一擲,便絕不回頭。
無止休,盡是。
手中握槍,便絕不倒。
“殺啊——”
殺戮聲遍山遍野,大地回。
大峽穀中連續三日大戰,蒙在石與楊嗣皆是厲害,手中兵馬盡是折損。楊嗣一力進攻,蒙在石拚命攻破。但是大魏確兵馬確實數量,蒙在石的作戰才能確實不能瞧。
這一戰,大魏折損了敵人七萬兵馬,讓蒙在石手中隻剩下三萬兵。
代價是,大魏五萬兵馬,盡折在此穀。
戰到最後,所有人死,楊嗣中數箭,邊再無同袍,他持槍而戰,但他麵容被染紅,他眼前盡是。他因為箭隻而彈不得,他跪下來,跪在一地前。
四月峽穀寒風冷冽。
蒙在石同樣疲力盡,他眼睜睜看著所有大魏兵馬都死了,看著楊嗣也跪下來,楊嗣本彈不得。
蒙在石沉默。
他後的兵建議:“將軍,那個楊將軍太厲害了,我們再多幾箭,讓他死吧。”
蒙在石拒絕了。
雖是敵人,他卻想給楊嗣最後的尊嚴。
他踏著骨,一步步、腳步趔趄、跌跌撞撞地走向那跪地持槍的楊嗣。青年麵容藏在盔甲下,已經麵目全非,蒙在石已經認不出來了。可是楊嗣的眼睛那麽沉靜,蒙在石想到了當年長安的演兵。
他站在了上滿箭的楊嗣前,低聲:“你和我的戰爭,自演兵到今日,終是我贏了——”
後將軍怒吼:“大王!”
蒙在石低頭,見楊嗣一槍從下直挑,刺他心髒。
蒙在石茫然又不解,上卻失力,跌跪而下。
楊嗣出笑,齒間盡是,他:“我沒輸。”
遠方南蠻軍隊懼怕,眼見自己大王死在其中,他們憤怒撲來,連揮刀劍,將楊嗣碎萬段。可是再碎萬段有什麽關係,楊嗣倒在地上,看著同樣和他一起倒在地上、痙攣著想爬起來、卻爬不起來的蒙在石。
楊嗣抬頭眺著空。
他心中想:你沒贏,我也沒輸。
我終是拉著你一起死了。
他昏昏沉沉的,想他大約還有許多夙願,許多牽掛……但是他有些想不起來了。
就這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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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淋漓,地俱寂。
一場大雨淹沒所有。
趙靈妃跪在節度使的府門前,拍門求喊:“求求您!求求您借兵吧!我表哥需要兵,劍南需要兵……”
地大雨洗刷一切。
言尚僵地坐在帳篷中,焦慮地等著使臣的審問結果。他不肯讓劍南撤兵,不肯援助廣州。他心寸寸裂,可他盯著那方玉佩,坐得再僵也不肯撤兵。急匆匆的,信使來報:
“元帥,我們贏了——
“但是楊三郎和五萬兵士,全都死了。”
言尚驀地站起,向帳篷外走去。他掀開帳門,那信使再次重複一遍,言尚低頭,一口噴出。
一邊是暮晚搖,一邊是楊嗣……
他吐而倒,滿營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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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南道的軍營中,言曉舟疲累地趴在一張方案上,守著傷員。
昏昏間好似做了一個夢。
夢裏在追著誰,卻一團迷霧,什麽也看不清。
又模模糊糊地,回想到當初,告訴二哥自己要去找楊三郎。
那時候滿心期待,他的人生不應該隻是年。他還有後半生,他還有——
出仕漢羽林郎,初隨驃騎戰漁。
孰知不向邊庭苦,縱死猶聞俠骨香。
忽然,聽到了軍營中的歡呼聲,從夢中驚醒。
言曉舟以為楊嗣終於打仗回來,歡喜地拉開簾帳,想看他有沒有傷,這次會不會傷得更重——
“三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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