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院子烏泱泱地跪著人，極力克製的嗚咽聲從人群裏傳出來，還有男子刑時的哀嚎，除此之外，靜得仿佛凝固了。無聲的恐懼攫住了人心。

眾人的目都落在跪地的甘棠夫人與謝卻山上。

謝卻山對於的哀求置若罔聞，隻是緩緩地將從地上扶起來，讓坐到自己的椅子上。

他按著的肩膀不讓彈，緩聲道：“二姐，別躲。”

甘棠夫人被定在椅子上，單薄的子發著抖，腦子瞬間有點恍惚。

“朝恩，別躲。”

小時候，謝卻山頑皮，和謝小六爬野山坡，不小心從坡上摔下來，半邊手臂被荊棘紮爛了，又不敢告訴長輩怕挨罵，最後被謝小六懨懨地帶到二姐麵前。

二姐給他上藥，但藥膏一到傷口，他就疼得直躲。七八歲的男孩，力氣已經很大了，跟隻猴似的滿屋竄，誰也按不住他。

最後隻好無奈地對他說：“朝恩，別躲，越躲越疼。”

這麽混的時候，甘棠夫人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就想起了這段過去。也許是因為，覺到謝卻山按著的手也在輕微地發著抖。約好像察覺到了什麽，可又什麽都思辨不出來，麵前的一切仍是一片混沌。

別躲？難道就這麽看著嗎？什麽都不做嗎？

不明白。可這縷念頭還是在腦海裏留下了一個值得祈禱的口子，無能為力的當下，心裏好像有個小人在胡揮舞雙臂抓著空氣，總有一下能抓住一點渺茫的希。

還有人力挽狂瀾嗎？

竹篦已經打爛了兩條，夜都深了。涼水在地上衝出一片的淺灘來，灘裏映出唐戎不肯屈服的堅毅臉龐。

完駿有些不耐煩了：“看來甘棠夫人的心和一樣啊。”

他起走過來，看向謝卻山：“你說現在這個況，該怎麽辦？”

謝卻山怎麽會不明白完駿的暗示。

他已經給足他麵子，但審不出結果，他現在要他的二姐了。

謝卻山沉默。似乎陷了糾結。

“我雖然答應過公子，可誠意也是有限度的。禹城軍就藏在瀝都府裏，說不定你我一出門，就會被他們伏擊，可沒有時間慢慢等了……不能為了誠意，丟了大局吧？”完駿話裏有了幾分威脅的意味，“難道公子還是要不顧一切包庇罪人嗎？”

甘棠夫人抬頭，看著一言不發的謝卻山，對方都已經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心裏的希冀在一點點破滅。抖得厲害，想抓住謝卻山的手，他卻後退了一步，的手握了個空。

謝卻山拱手道：“天已晚，下該去休息了，完大人請自便。”

說罷，便轉走了，將場地全部留給完駿。

人還沒走出院子，便聽得一聲子的尖，謝卻山頭也沒回地邁出院門。

完駿掐起甘棠夫人的脖子，將按到唐戎的前。

“不說，那就你來說——你的戰友都躲起來了，唯獨你離了群，在你的夫人邊做一條乖乖狗，難道你願意看著死在你麵前嗎？”

“——放開！”唐戎眼裏充斥著，這中了他的肋，他也不知道哪裏還有這麽大的力氣，歇斯底裏地朝完駿吼，掙得鐵索錚錚作響。

完駿笑了，這招是下三濫了點，但架不住好用啊。唐戎是禹城軍裏是數一數二的戰士，卻自願離開軍營，留在門大宅裏做一個小小的侍衛——多大的恩值得他這麽做？

也許甘棠夫人心如明鏡，熱上頭的年輕人可就不一定了。

“莫說一個深宅婦人了，為了我大岐的勝利，就算屠了滿城，對我來說，也不足掛齒。”

完駿手上的力一分分加重，甘棠夫人的麵由紅轉白，嚨裏已經發不出什麽聲音了。

“說，禹城軍藏在哪裏？”

唐戎急了：“他們逃得匆忙，沒來得及知會我！我不知道！”

“那禹城軍的計劃是什麽？”

唐戎沉默了一瞬，這沉默昭示著他的知和猶豫。

甘棠夫人痛苦地朝他搖了搖頭。

這個反應，讓完駿當即笑了起來，手再收，手背青筋暴起：“你可沒有時間再想了。”

看著甘棠夫人的氣息越來越弱，唐戎終於慌張地吼了出來：“我們想搶走龍骨戰船！”

完駿陡然鬆了手，甘棠夫人癱在地上。完了，什麽都晚了。眼前一黑，神和的雙重折磨讓再也支撐不住，暈了過去。

他麵上出幾分深思。這個目的，他竟然沒想到。

一直以來，他們都是在圍繞陵安王作戰，一路來到瀝都府，反而陷思維順勢，被一葉障目，總是在想他們想要通過什麽瞞天過海的辦法最終送走陵安王，卻忽略了近在咫尺的最佳方案。

龍骨戰船本就是用於作戰，攻是一座移的軍營，守能一座堡壘，禹城軍搶走它，就能為陵安王殺出一條路，護送他直達金陵。

難怪完若要讓他阻止下水儀式，定是禹城軍將搶船行放在了那一天。

幸好他審出來了！否則花那麽大力氣造的龍骨船，就了為他人做的嫁了。

完駿隻覺後怕，又覺慶幸。他迅速就反應過來，禹城軍一定還會盯著龍骨船，隻要守住船塢，就一定能蹲到他們，將叛軍一網打盡。

“把這兩人帶回大牢——”目掃了眼唐戎和甘棠夫人，頓了頓，又道，“不，還是讓他們留在雪塢裏吧，免得禹城軍起疑。守好這裏，一隻蒼蠅都不能進出。”

“是！”眾士兵領命。

聽到這番話，站在院牆外留意著靜的謝卻山總算鬆了一口氣。

這個看起來非常合理的目的，看來是騙過了完駿。

宋牧川急之下來找他，就是想讓他幫忙演一出戲，禹城軍的事瞞不住了，索將計就計，讓完駿把兵力都留在龍骨船上。

水儀式取消了，但船一定得炸，船上，要有盡可能多的岐兵，才能達目的。無法讓他們全軍覆沒，能消滅一部分也是好的。禹城軍的人數不占優勢，隻有先削弱岐人的兵力，事後就算正麵對戰，也能有優勢。

唐戎是事先就知會過的，讓他來演這出苦計。但甘棠夫人並不知，其實才是這場戲的主演，的緒越真實，就越能增加唐戎供詞的可信度。

謝卻山覺得對不起二姐，把架到那個危險的位置上，尋常婦人，怕是膽子都要嚇破了，可況危急，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此刻雖然僥幸將假消息遞給了完駿，但謝卻山還是有點無力，一直以來，他似乎都在犧牲自己和邊的人，但是這是他不得不做的選擇……沒來由的想到了南，可能讓離開真的是最好的選擇。

最後幾天了，他必須要留住完駿的信任，不能功虧一簣。若是能提前探得一點報，對時局都是至關重要的。章月回為他爭取到了幾天寶貴的時間，他得在這幾天幫宋牧川完最終的計劃。

這時，子夜冰涼的更聲遙遙響起。

涅槃計劃，前一天。

——

章月回百無聊賴地躺在床上想著，秉燭司與敗，跟我有什麽關係。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那本就是一條死路。人自己不中用，大羅神仙也救不回來。

他當然是最大的贏家了，遠離紛爭，全而退，還能抱得人歸。

他有什麽好睡不著的？

偏偏就是輾轉反側難以眠，總覺得有什麽事要發生，心裏不安得很。腦海中掠過吉片羽，半夢半醒間，仿佛中間的這些年都不存在了，他同尋常一般回到了汴京家的老宅，一推開門，卻見故裏野草瘋長，滿目衰敗。

吱呀一聲房門猛地被推開，章月回驚醒，後背出一冷汗，剛了口氣，聽到駱辭張的聲音自帳外傳來。

“東家，岐人追來了。”

章月回想一個鯉魚打坐起來，奈何一條使不上勁，憋紅了臉，才勉強起，有些著急地道：“追上來就準備跑啊，杵在這裏做什麽？”

“東家，您傷了，經不起山路顛簸，屬下認為，還是偽裝一番，走道如何？”

“不，這太危險了。”章月回立刻回絕。

“可是您這，無論走哪條路都行不快……倘若在荒郊野嶺被追上，咱們的人都不好及時增援。您不考慮自己，也要考慮南娘子呀。”

章月回默了默，駱辭的說法並不無道理。怪就怪在他是個傷員，拖了後。

駱辭小心翼翼地提議：“東家，要不然……兵分兩路跑？讓南娘子從原定的路線撤離，屬下護送您從道走，到時候就在前頭胥屏縣匯合。”

“我肯定不能一個人走。”南拎著包袱走了進來，打斷了兩人的爭執。

南看了駱辭一眼：“我得待在你們東家邊，死也跟他死在一起，不然他老以為我要跑。”

南分明說得很自然，還帶著幾分的打趣，可這話落在章月回耳裏，倒他臉上一紅。

搞得好像他是什麽偏執狂一樣，明知道危險還非得把綁在邊。

“不用說了，駱辭，你安排南先走，我墊後，就這麽定了。”

逞英雄嘛，誰不會啊。

他章月回還幹不過區區一個完駿了？

“你別說氣話，”南無語地瞪了他一眼，“你要真讓我一個人走，我可就自己跑了。”

“你才不會。”章月回自信滿滿地道。

南還在跟他一來一回鬥著，像是在故意放鬆張的離別氣氛：“你就這麽確定？”

“你舍得嗎？”章月回突然抬眼，委屈地反問。

“……”南啞然。

“東家，南娘子，還是趕上路吧，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

章月回拄著拐，艱難地朝南走了幾步，站定在麵前，手了的麵。

“這裏到胥屏縣就一日多的路程，你可別太想我。”

出乎意料的，南並沒有像往常一樣打掉章月回的手。半開玩笑半認真地看著章月回，道：“你也別想我。我們很快……就會再見了。”

章月回嬉皮笑臉地回答道：“這話怎麽說得跟見不到了似的？”

南麵上掠過一古怪，很快便用科打諢的神蓋過：“我是怕你拖我後。我告訴你啊，就等你一日，過時不候。”

章月回笑：“你若來晚了，我會一直等你，等到你來為止。”

南愣了愣，他分明說得虛假意，可好像又很認真。

正心虛著，接不下這話了，背起包袱就大喇喇地往外走：“走了。”

“駱辭，你安頓好，一定得派人全程護送。”

“是，東家。”

駱辭接著就跟了出去。

馬廄裏，駱辭給南牽了一匹馬，遞上一張羊皮地圖。

“九從青州崖道觀出發，現在已經快到瀝都府邊境了，你從這條近路追，也許能在半日追上他。”

南接過地圖，塞袖中。和駱辭聯手騙了章月回。

駱辭來找，告訴九查到了涅槃計劃核心的報，但東家並不打算管。他直言不諱地表示，希南能離開東家，有的家國大義，但東家絕不是的同道中人。

瀝都府裏，有南的人、好友，還有無數無辜的百姓。倘若涅槃計劃失敗，所有人都會死，不能不管，必須要在九進瀝都府之前攔住他。

不想去評判章月回到底是個好人還是壞人，他做什麽決定都無可厚非。人不為己天誅地滅。而且不管怎麽說，他對都是付出了真心的。答應跟他走的時候，確實已經做好了跟他共度餘生的準備。但強求來的事，終歸是脆弱的。

要食言了。現在開始，是欠他的了，如果沒有機會再見，那就等下輩子，下下輩子，再一點點還他。

“倘若我能殺了九，還能全而退回來，那再好不過。倘若我沒回來，你就同他說，我死了。讓他別等，讓他餘生快活。”

南翻上馬，一騎絕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