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不再有人關心虔親王的婚事,扼在宋瑙頭的手算是鬆開了。
可意料之外地沒有太開懷,大概是豫懷稷近來夢的次數有點頻繁,總會平白無故想起他。盡管八公主跟他不算親厚,到底是一個爹生的,他心裏肯定不好。
而思慮到這裏,宋瑙就猛一激靈,由衷地問自己:幹我何事?
但腦子是樣好東西,它有自己的想法,經常不按宋瑙的意誌走,白日胡思想,夜晚多夢難寐,鬱悶得哪兒也不想去,天拿饅頭碎蹲在牆角喂螞蟻。
故而在一風和日麗的午後,老兩口忍無可忍,把兒踹出府去。
但他們顯然忘記了,未時的太最毒辣,宋瑙走了一會兒鼻尖開始往下淌汗:“爹娘一定是心的,嫌我以後嫁不出去了,把老宋家坐吃山空,才想出這個法子幹掉我。”
在快要曬幹熱化的關頭,前方出現一個賣竹蔗水的攤子,烈日底下引來不過路人。
椿杏以“苦什麽也不能苦小姐”為宗旨,不等宋瑙放話,已經跑出幾米,眨眼消失在人堆裏。宋瑙躲在屋簷下,踮腳看靈活地上前去,幾乎想拍手好的時候,突然後脖頸一記劇烈刺痛,麵前的日天瞬間化作一團模糊虛影,接便失去知覺。
同一時刻,豫懷稷在皇宮簷廊上,隔了幾道彎,他聽見書房傳來一陣陣杯盞擲地的碎裂聲。
走進去,案臺上的筆硯摔在地上,滿目茶水與四裂的皿,幾個侍跪作一排。豫懷謹怒氣未消,散落的奏折上依稀能看到八公主幾個字樣。
豫懷稷掃視一眼,對跟隨他進來的陸萬才說:“收拾一下都出去吧。”
眾人如蒙大赦,匆匆清理完便退到屋外。
待他們撤走,豫懷謹右手重重拍向桌麵,整張案臺了。
“敢在天子腳下盜公主的墓,真是好大的膽子!”
豫懷稷撣了撣奏折上的薄灰:“人還沒抓到?”
提起這個,豫懷謹怒氣更甚,抿不說話,握的拳頭上青筋凸顯。
豫懷稷了然:“狡兔三窟,他們別的未必擅長,挖個地把自己藏起來是很在行。帝都幾千公頃,屋舍集,要找幾個人確實不太容易。”他把奏折規整地放在桌角,“要不臣一隊人馬,讓戚歲帶著去查一……”
“不必了。”
話剛一口,豫懷謹意識到不妥,緩和了下緒,解釋道:“其實已經有點頭緒了,皇兄剛回來,朕本意是想讓你過段舒坦日子,好不容易回到故裏,別像在戰場上一樣繃著。”
豫懷稷沒有堅持,又聊了些別的就告退了。
陸萬才照例送一送他。
離宮的路上,豫懷稷同他說:“你是前的人,要多勸皇上保重龍,國事繁雜,總是氣會傷了子。”
“奴才明白。”陸萬才恭敬地回話,“不過皇上很怒,像這樣大的火氣是頭一次。”
豫懷稷步子略一停滯,然後點一點頭,抬向巍峨宮門走去。
離開後,他去了軍營,理完幾件要事,回到府邸天已暗沉。
門口有一稚兒,豫懷稷認得他,他是斜對麵米行老板家的小孫子,嘟嘟的,很好玩。小孩兒顯然也認得豫懷稷,一見麵就衝他咯咯笑。
豫懷稷順手抄起他,在臂彎裏掂了兩下,小孩兒手一,忽然塞來一個紙團。
“給我的?”
小孩兒說:“嗯,一個叔叔給的。”
豫懷稷邊單手展開字條,邊逗他:“什麽樣的叔叔,長相如何,好看嗎?”
小孩兒誠實地搖頭:“不好看,醜。”說完,他吧唧,“但他給我糖吃。”
待字條完全展開,豫懷稷漸漸變了臉。
上麵寫了:子時華,公主墓北,虔親王獨自前來,與宋姑娘小聚。
宋瑙醒來時,發現自己是在一蔽山,外天已黑,辨不清時辰。
除卻脖頸一塊落枕般酸疼,其餘地方衫齊整,手腳健全,沒什麽大的異樣。隨後盤而坐,花了好長一段時間捋清眼前這殘酷的事實——被人當街擄走了。
有人走進來,見到的便是正襟危坐在泥地上,脊梁得筆直,想什麽想得神,隻差結個手印就跟打坐沒有兩樣。來人愣了愣神,跟他們此前預想的諸多形完全不同,平和得過了頭。
高個兒男人率先打破沉默:“宋姑娘既不哭又不鬧,倒我們措手不及。”
宋瑙仰頭小心地看過去,一前一後統共兩個人,臉上都蒙了半截黑麵紗。
往後了:“正、正在醞釀,如果你們想看,我現在哭也是一樣的。”
隨著他們靠近,空中飄來一陣土腥氣,又像腐朽的金味道,顯然不是善茬,尤其那矮個兒男人,額頭長滿麻子,一雙三角眼惡狠狠的。
“不愧為準王妃,這說話做事果然不同凡響。”
山風刮過,宋瑙頓時蒙住:“準王妃?誰?我嗎?”
的反應兩人心裏一咯噔,麻臉男人脾氣躁,他拔高音量喝問:“你不是宋沛行的閨?”
他一兇相,宋瑙嚇得一激靈,迅速改盤為抱膝,大半張臉埋進膝頭,隻出驚小鹿似的眼睛。
“是我沒錯。”小聲叨叨,“我爹很疼我的,他窮是窮了些,但砸鍋賣鐵也會來贖我,隻是年紀大,腳慢,你們別著急……”
“那就是了。”高個兒男人打斷,“坊間都在傳,你是虔親王未過門的夫人。”
一道白在心頭炸裂,宋瑙突然明白過來,猛地抬起頭,呈呆滯狀:“大哥,謠言你們也信?”
“不瞞宋姑娘,我們是衝王爺來的,你若是他心上人,咱們萬事好商量。”高個兒男人冷冷地看,“若不是,全當我們綁錯人,到時就留你不得了。”
他的意思再清楚不過,為求自保,宋瑙立即戰戰兢兢換了副態度:“那個,其實吧,我跟虔親王算是有些。”苦地強調,“還、還是可以留一留的。”
麻臉男人皺眉,跟高個兒男人換眼神,正要說話,突然耳尖如蝶翅聳。
幾乎同一時間,他已經衝上前一把將宋瑙拎起來,掌心寒乍現,袖口出一把銀匕首。
宋瑙最煩這樣的人,聊得好好的,坐在地上也踏實,怎麽說手便手?
但在看見原本空無一的口人影矗立,山間的暈被擋去大半,是一如既往地寬厚沉穩時,仿佛才切實地會到,百姓口中大昭的定海神針是什麽樣子。
雖刀抵脖子,但見著他,心卻安定下來。
“我們兄弟二人是遇到難了,並非有意冒犯,還請虔親王海涵。”高個兒男人態度恭敬,向口抱一抱拳。
豫懷稷始終沒正眼看他,偏離的目匯集在前方一點上。
明明仄晦暗,宋瑙卻在那種無聲的注目裏覺耳垂發燙,側的手捋了捋子褶皺,很是在意個人儀表。
“說吧,想要什麽?”
確認無恙,豫懷稷的心思才回到正軌。
“我們要出城!”麻臉男人直截了當,“現在皇城戒嚴,我們出不去。”
豫懷稷一點便通,麵沉:“八公主墓是你們的手筆?”
“我們也是拿錢辦事,有人要腳踝上的一串紅玉髓,還說八公主生前失寵,墓的守衛必然鬆懈,很容易得手。”高個兒男人如實代,“下墓是不難,我們做得自認蔽,但誰想到一抬就暴了,以皇上封城的速度,真看不出那是個廢妃生的。”
豫懷稷眼眶裏漸漸染上,他一字一頓地問:“你們把的首弄去哪裏了?”
“鬼知道跑哪兒去了!”麻臉男人突然激起來,“我們什麽都沒拿,別說紅玉髓,上兒沒東西,真邪門!”
宋瑙認為今日之事也很邪門,且心酸。原本應該在街上嘬竹蔗水,結果卻出現在這兒。而且這人說話便說話,口水噴一臉不說,匕首也拿不太穩了,隨著他結上下滾,得可勁向上抬下,妄圖遠離那把匕首。
“你們幹掘人墳墓的勾當,賊不走空,現在又挾持我的人,我憑什麽信你們?”
宋瑙的專注力霍然從匕首上挪開,一臉呆若木,豫懷稷其餘話都很正派,唯獨當中出來多餘的半句,什麽——他的人?
盡管宋瑙心已然驚濤駭浪,但分得清輕重緩急,糾結不過三秒,繼續梗著脖子與那把匕首周旋。
“我們隻求出城保命,字字屬實,不敢欺瞞王爺。”
高個兒男人信誓旦旦:“隻要我們平安離開帝都,會立刻放了宋姑娘,作為換,我還可以告訴王爺一個。”
“?”豫懷稷冷笑,“哪種,是你得了痔瘡,還是你兄弟患疾?天底下多的是不能與人說道的,你的又值幾分錢?”
宋瑙險些忘記當前境笑了出來,這堂堂大將軍說出的話,怎麽又損又刻薄?
麻臉男人被激怒:“你休胡說八道!”
“你匕首拿穩!”
挨他話尾,豫懷稷一聲嗬斥直直過他回在山的餘音。
他橫,豫懷稷比他更橫:“是我在這裏聽你們放屁的唯一籌碼,你心裏沒點數嗎?”
宋瑙微微一愣,倒不是被嚇住。本以為豫懷稷應該一門心思應付眼前的局麵,山這麽暗,他似乎一眼也沒再朝這邊看過,卻奇異地分出了一部分心力給。
甚至,可能不隻是一部分。
高個兒男人向後使了一個眼,雙管齊下,總算治住了麻臉男人不便手抖的病。
“我要說的與八公主有關。”
隨著他話音落下,山陷短暫的靜默。
石壁上不斷洇出涼的水汽,直往骨頭裏鑽,在宋瑙快凍一冰柱子前,聽見豫懷稷說:“信口開河要有個限度,與我是親,有什麽是你知道而我不知道的?”但他鬆了鬆口風,“我可以保你們命,前提是你的話夠分量,給我斟酌好再說,不是隨便編點什麽都能活命的。”
高個兒男人權衡須臾,終於點頭:“好,我說。”他不再藏掖著,“葬在華坡的不是八公主。”
豫懷稷幾不可見地了眉心,他用餘掃向宋瑙,恰好撞見雙眉蹙起。
高個兒男人口吻篤定:“那日我們在棺槨中找尋紅玉髓,意外發現裏頭躺的那焦與尋常人不同,右腳有六趾骨,是天生畸形。”
“完了?”如同聽見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豫懷稷麵不改,“我還當是什麽,小八的子有什麽異樣,我比你清楚。”
他毫不在意,一副已經擺好架勢你卻給我聽這個的姿態,猛地打了兩人的陣腳。
宋瑙抬眼,擰起的秀眉並沒舒展開,似乎沒有從疑中走出來,便與豫懷稷對上眼。原本這也沒什麽,但錯就錯在唰一下別過臉,脖子差點兒蹭到麻臉男人的刀刃,這就耐人尋味了。
此事日後一記起就想自己子。
豫懷稷回視線:“我現在隻想知道,背後是誰指使你們?”
“是個年輕人,不知道什麽來頭底細,但出手還算闊綽。”
高個兒男人盡力回憶什麽能換他們命的信息,明明宋瑙還在他手裏,他卻止不住地犯怵:“對了,給了我一支發簪做定金,說事後會再奉上黃金百兩。”
他忙不迭地從懷裏出簪子,玉簪白如羊脂,唯獨頂端綴有一粒殷紅,像針紮破指尖冒出的珠,在月下清見底。
隨著這支簪出全部麵貌,如同附著了某種力量,將宋瑙臉上的一點一滴地走。一眨不眨地盯了玉簪良久,中間恍惚聽到豫懷稷說什麽“一問三不知,留你們還有什麽用”。抬起頭,似乎這一恍神錯過了重要的過程,而豫懷稷已經出手鉗製住高個兒男人,並向喊了幾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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