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他這麼一說,苓子也覺得有理,太子年輕懵懂還有可能,皇帝將近而立,早過了不能自控的年紀,宮里哪個人不在日夜盼著他,何必給自己找這種不自在呢!
順子看發愣也不理,只道,“你快回去吧,我要給萬歲爺取東西,不能耽擱時候,等下回得了空我再去瞧你。”
苓子應了聲,嘆口氣低著頭往乾清門去了。
西暖閣里,皇帝盯著才寫的一幅字神思恍惚著,泥金角花紅箋稱著江南進貢的新墨,綺麗而厚重--
減羅寒未去,不卷珠簾,人在深深。紅杏枝頭花幾許?啼痕止恨清明雨。
盡日沉煙香一縷,宿酒醒遲,惱破春/緒。飛燕又將歸信誤,小屏風上西江路。
視線落在“啼痕止恨”上,心頭微一沉,擲筆抬頭,李玉貴繞過妝蟒繡堆幔子進來,腰深躬著,喚了聲“萬歲爺”。
皇帝道,“說什麼了?”
李玉貴想起那兩個不要命的在養心殿里說的話,心都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了,只能揀些不要的回稟,“苓子就問順子在前當差順不順利,都是奴才間的零狗碎,沒什麼旁的了。”
皇帝瞥了他一眼,“李玉貴,你愈發會當差了。”
李玉貴聞言唬得一,噗地便跪下了,他何嘗不知道皇帝想聽的是什麼消息,只怕說了又他不用,原想瞞著點,看來是不了,只得老實道,“錦書姑娘老佛爺罰了,眼下正在廊子下跪著呢!”
皇帝面上一瞬有些尷尬,心想他倒機靈得很,這些太監果然是油鍋里下了幾遍的老油條了,揣主子的心思一點不含糊,又氣又好笑的罵道,“狗奴才!”
李玉貴得了臉,便訕笑道,“奴才食君之祿,忠君之事。老佛爺是知道了上回萬歲爺給錦姑娘抓藥的事才了怒的,一則擔心萬歲爺的子,一則怨錦姑娘沒有立即回話。”
皇帝沉道,“可知道罰跪多時候?”
李玉貴道,“萬歲爺放心,時候不長,就一個時辰。”
皇帝暗松了口氣,一個時辰是不算長,算是小懲大誡罷了,既然懲不重,那就把救命的機會留到下次吧。對李玉貴揮了揮手道,“你去吧。”
李玉貴應個嗻,退到簾子子外頭去,過細細的篾子看見皇帝俯吹那紙上未干的墨跡,過了會兒卻又揪一團,往那紙簍之中拋了過去。
第二十三章 夢沉書遠
錦書罰跪,皇帝和太子那邊沒有任何作,這讓太皇太后很是高興,提著的心暫且放了下來,掐著點兒,看錦書跪夠了一個時辰,便恩準起來了。
錦書著膝蓋,對這次的無妄之災緘口不語,小命給涮著玩兒,往后肯定是常有的事,別的沒什麼,當差時更用一分心也就是了,心到手到,做得沒讓人抓是最好,可要是人家存心找茬,那憑你再干都沒用,大不了找個沒人的地方痛快哭一場,等哭過了還得這麼活著。
才剛跪在穿堂口,西北風吹得牙關直打,這會子起來了,僵著,上又冷,這種苦真夠的,春榮讓到配殿里的火爐子前暖和暖和,手烤了半天,臉上烘得熱辣辣的,背上卻不覺轉暖,一陣寒一陣冷,就像在冰水里泡過了兒,再也解不了凍了似的。
西偏殿里又傳來清脆兩長一短的擊掌聲,這是要敬煙的暗號,忙了手過去,到太皇太后面前背過子一劃火石,點上絨,又拿火眉子引了煙,把煙桿子穩穩遞到了太皇太后邊。
太皇太后咬了煙,心里暗琢磨,還真是個能忍辱負重的,罰過了,當差不使子,臉上還是恬淡的笑,這宮里能做到這樣的怕也沒幾個。于是才吸了一鍋就擺手作罷了,對道,“我罰你,你怨不怨恨我?”
錦書微彎了下腰,“奴才不敢。”
太皇太后道,“我要聽真話。”
錦書迎上了太皇太后探究的目,心里百轉千回不知從何說起,只道,“奴才小時候曾聽姑母提起過老祖宗,姑母說老祖宗是天底下最明白的人,生了一雙火眼金睛,什麼事都逃不過老祖宗的眼睛,老祖宗賞罰分明,最是公正無私的,奴才也覺得姑母說得對,所以老祖宗不論怎麼罰奴才,奴才都認,惹老祖宗生氣是奴才的不是,老祖宗奴才跪墻兒,定是奴才做得不好,奴才絕沒有半句怨言。”
太皇太后微一愣,心道好丫頭,真聰明,知道合德帝姬在世時極喜,常在人前夸賢良,婆媳間的勝似母,如今想來,就是瞧著故去的媳婦面上也不該為難這個孩子,自己心里裝了家國天下,卻把從前的東西丟了,如此為人豈不汗麼?
皇帝取明治帝而代之,縱然是天命所歸,到底奪了別人家的江山,如今坐擁這萬里疆土,卻獨容不下這十幾歲的孩子,斷不是君子所為。
此時已是巳末,到了傳膳的時候,崔貴祥進來打千討旨意,太皇太后點了頭,也不好再說什麼,只對錦書道,“準你半天假,你歇著去吧!”
錦書謝了恩,重又退回到配殿,畫下值回來,端了一碗蛋羹放在炕桌上,努了努道,“快趁熱喝,這是膳房的貴喜給你留的,瞧你臉發青,腸子都凍冰了吧?有熱呼東西下肚子,腸胃里暖和了,上就好了。”
錦書嘆了嘆,真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慈寧宮的錦書又罰跪了,恐怕沒幾個人不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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