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道，“那臣妾讓務府畫幅畫像來供萬歲爺覽，那孩兒長得好，脾氣也好，斯斯文文的，咱們東籬討個這樣的媳婦正合適，我瞧那孩子也有母儀天下的福氣。”

皇帝素來敬重發妻，既然是皇后的意思，總要優先考慮的，遂道，“你看著辦就是了，只是別累著才好。”

皇后笑著應了，帝后在池邊同坐也不知是多久以前的事了，皇后轉臉看他，皇帝似乎清癯了些，神永遠是淡淡的，做了十幾年夫妻，兩個人始終相敬如賓，皇帝子冷，從沒有刻意親近的時候，即使是靠得再近也像隔著千山萬水。皇后才嫁進宇文家時也盼著丈夫多垂，可時候長了也沒這個念想了，皇帝不屬于一個人，皇帝是天下人的皇帝，能時時看見他，這一生也就心滿意足了。

至于太子，真是個人碎心的！他全然不明白理，心里怎麼想就怎麼做，對錦書一時是撂不下的。昨兒瞧去，自以為天無，可這宮闈之中哪里來能藏得住的事？他前腳進西三所，后腳就有人來回，要是由得他們去，只怕往后不好收拾，唯今之計只有讓太子快些立妃，娶了媳婦或者就好了。

皇后心事繁雜，吹了會子風，不由嗓子里發，掩口又咳起來，皇帝道，“雖說了春，天到底還涼，你子不好，還是等暖和些了再逛園子吧。”

皇后欠站起來，“萬歲爺說得是，坐久了背上寒浸浸的，臣妾先告退了，萬歲爺也早些回宮去吧！”

皇帝點了點頭，“太子這兩日上也不大好，朕命他歇著了。”

皇后嘆了口氣，“這孩子桿兒也太弱了些，可見前朝那庸醫說的也不盡然是錯的。”

皇帝道，“你小心自己就是了，他那里自有他媽子照料。”

皇后應個是，游廊那頭的宮迎過來攙扶，替披上了狐貍里鶴氅，皇后朝皇帝福了福，便被前后簇擁著往攬勝門去了。

第二十九章 著人滋味

順子奉旨往西三所的榻榻里詢問錦書的病勢，回來時是由李玉貴陪著進園子的。

皇帝還在游廊下，不知哪里來的好興致，一手著腰，一手托著鳥籠子，往池子前一站，里吹著哨子逗逗鳥，瞧著就像關外在祈份的大爺，早晨起來遛鳥，大馬金刀立在鬧市口的架勢。

李玉貴很久沒見過皇帝這麼松快了，往籠子里一看，那鳥不是鸚鵡，不是畫眉，也不是藍靛頦，是只鴿子。渾的白，只有脖子上套了一圈紫的環，環到了前擴大，像個兜肚，兜肚上有亮，紫紅的，短紅，砂眼，走路帶扭，非常的討人喜歡。

順子直撓頭皮，真沒見過鴿子養在鳥籠子里的，皇帝拿眼瞄他，知道他不明白，就慢慢的說，“這鴿子紫環，前帶閃，瞧這翅膀上的翎，左七右八，那是極品，全北京找不出第二只來。水聲打得沒話說，平時要喝燕窩泡的水，吃糧，很難伺候。”

李玉貴前當了六年差，只知道皇帝勤政，很玩這些玩意兒，沒想到還會給鴿子相面，當即忙恭維道，“萬歲爺真有學問，天下就沒有咱們主子不知道的事兒。”

皇帝乜他一眼，就煩他拍馬屁，轉手把籠子遞給了旁邊的園子總管，小太監托著銀盆來給他凈手，他略洗了洗，拿帕子掖了水漬，垂著眼皮問順子，“差當得怎麼樣了？”

順子打了千道，“回萬歲爺的話，錦姑娘大安了，熱都退了。”

李玉貴躬著回稟，“錦書這會子在西暖閣候駕呢，說萬歲爺打發人去瞧萬不敢當，要給萬歲爺磕頭謝恩。”

皇帝手上作一頓，轉眼打量李玉貴，心道什麼磕頭謝恩，一定又是這狗奴才的主意！這群人平常閑著就琢磨主子的心思，上不敢妄揣圣意，腦子轉得比陀螺還快，雖然可惡，有時卻也撞到人心坎上來。皇帝喜怒向來不形于，只板著臉對李玉貴道，“朕看你后脖子離了了，早晚是個上菜市口的料。”

李玉貴并無怯意，怕的是上不說，一個眼下去就要了人小命，既然狠話說出了口，反倒不必擔心真要挨刀了，便觍臉道，“奴才不怕死，只要伺候好了萬歲爺，就是奴才腦袋搬家也是奴才的榮耀。”

皇帝不搭理他，手上的帕子一扔，邊走邊道，“從哪條道上走的？”

李玉貴這麼多年的差當下來，練得比黃皮子還，就好個臉，賣弄聰明，皇帝一問，他知道這趟的差使是辦下來了，連忙哈著腰回話，“錦姑娘大病初愈招不得風，奴才使了人拿‘二人抬’抬到西暖閣去的，是從壽安門前過的。”

皇帝不說話，腳下步子稍稍加快了一些，但并不急躁，仍是從從容容的。行至長信門上了肩輿，敬事房太監唱個“起駕”，抬輦的太監穩穩調個頭，一路浩浩往乾清門而去。

日頭斜照過窗屜上的竹簾，斑斑駁駁的影打在鏡子似的地面上，風吹了簾子，那亮點也隨著悠悠的輕，忽遠忽近，忽明忽暗。

西暖閣里一室靜謐，錦書在垂花門邊端站著，視線落在花梨佛手架捧著的戧金宣窯魚缸上，缸里養了兩條大正三小錦鯉，缸的正中央放了塊雕的石頭，石頭雕了一條瘦長的漁船，船頭上坐著一個垂釣的老翁，戴著斗笠，披著蓑，和缸底悠哉的這兩尾錦鯉相映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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