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眉蹙得愈發，袖子里的懷表指針每走一下都像敲在他心上一樣。他收攏了五指，抬眼看太子，他臉上有怯意，那雙肖似他的眼睛里含著疑和探究，見他不應也不敢多言，只拘謹的立著。皇帝無奈地了手，“你坐吧。”

太子直覺繃著的弦一松，暗暗長出一口氣，躬應個是，退坐到花梨木帽椅上，畢恭畢敬的直子坐好，小心的問，“皇父可是為臺大營的事惱火？請皇父放心，兒子今早已命左良往臺去了，把軍中事務一應接管下來，原來的右翼長陳之信罷了職，押牢聽訓，等掌印大臣從通州回來再行發落。另外，兒子以為臺大營并通州大營、西山鍵銳營是咱們大英的京畿命脈，京里雖有步兵統領衙門，但人數總歸有限，一旦有了什麼，京勤王還是要靠那三個營。眼下四海升平，兵將練多有松懈，兒子已傳令，各營即日起演習兵馬一月，以震我大英軍雄風。”

皇帝有些心不在焉，只點頭道，“你這差辦得好，朕心甚。”

太子又沒了主意，他素來知道皇父心思比海還深，單靠揣測怕是不中用的，又想起一樁閑事來，便道，“皇父，老肅親王后兒出殯，皇父要不要去上個筵？”

皇帝詫異道，“什麼時候薨的？怎麼沒報宗人府，也沒讓務府本上奏？”

老肅親王是老輩子里的堂叔，和高皇帝是平輩的，當初高皇帝晏駕，他那時正攻到良鄉，家里的喪事都是靠老肅親王和幾個叔輩的宗親料理的，如今薨了，論理他怎麼都是要前往吊唁的。

不想太子笑起來，“這回的事兒沒發喪帖子，也沒上奏，是活出喪，蒙閻王爺的。老肅親王下了鈞旨，說自己家里熱鬧熱鬧就完了。”

皇帝啊了聲，“這事擱你三叔上倒不奇怪，肅親王怎麼也耍這花槍？才多大年紀就要借壽！”

太子道，“誰能嫌命長的！這點子就是三叔上年出的，那時候老肅親王病得了相，三叔說等大安了辦上一場，這以毒攻毒。”又道，“皇父就別去了，兒子代勞奔個喪便是了。聽說要請喇嘛念經，還有大覺寺和白云觀的和尚道士，吹鼓手都是老肅親王旗下的包奴才，老王爺家的七叔和九叔還要登臺唱《雖壽》呢！”

太子說著已然笑不可遏，皇帝看著他喜笑開的樣子，心頭雖還有氣，到底是發作不出來，暗想他尚年輕，只口頭上教訓一番就行了。太子看上去老辣，心智卻未大開，長輩們捧凰似的養大，是不能和他那時候比的。他常年混跡軍中，先帝打下了底子，他十五歲時便能領兵作戰。現下太子能坐江山，用不著像父輩一樣那些磨練了，太平太子當得缺心眼兒，或者稍加提點就好了。

“行了，別笑了。”皇帝沉聲一喝，太子乖乖閉上了。皇帝復拉著臉道，“朕問你，才剛你母后打發人來你，你做什麼不去？”

這下太子是真的笑不出來了，唯唯道，“皇父明鑒，兒子眼下不想納妃，求皇父給兒子做主。”

皇帝冷冷一哼，“真是混賬話！天家最注重的是子嗣，你到了年紀還不大婚，如何開枝散葉？這不是你的事，也是穩定朝綱的大事，你為太子，當以大局為重。”

太子是個犟頭，他梗起了脖子，“兒子覺得辦好差，為皇父分憂才是頂頂要的。兒子現下還未弱冠，沒必要急著大婚，要是要騰房子，那皇父給我在宮外指個寓所，兒子搬出去也。”

皇帝一聽這話氣得不輕，霍地站了起來，指著太子的鼻子罵道，“你大膽！我瞧你是個豬油蒙了竅的！什麼騰房子？這上萬的屋子還不夠住的？朕是要你騰房子嗎？你再犯混，就給朕上外頭吹吹涼風醒醒神，再進來和朕說話！”

平地一聲驚雷，嚇得殿太監宮紛紛跪地打起了哆嗦，太子，心里也還是畏懼的，忙跪下磕頭道，“兒子大不孝，惹得皇父怒，請皇父保重圣躬，若是氣壞了子，就是把兒子磨了也不足以抵罪。”

皇帝心里窩著團火，吐又吐不出來，咽又咽不下去。本想把事先放一下，等從容了再說，結果這強筋三兩句就把他惹了。眼下心火燒得旺，腦子里是一盆漿糊，一個線團，什麼頭緒都不著了。從袖子里頭出那塊懷表往他面前狠狠一砸，表面微凸起的玻璃霎時四分五裂，表盤扭曲變形，一地的破碎的殘骸。

皇帝負手站著，前的起花團龍龍首呲目裂。太子驚恐的抬頭，只見他臉蒼白，對殿侍從道，“都出去，沒有朕的吩咐不許進來。”

太監們的馬蹄袖甩得山響，應個嗻，呵腰恭肅地退下。

皇帝語調冷然，“你怎麼說？”

太子額上冷汗簌簌而下，他并不為自己擔心，只怕錦書有個好歹，便膝行幾步上前，以頭杵地央求道，“好皇父，兒子錯了，兒子不該對宮心思。求皇父開恩饒了錦書，是兒子把東西塞給的，只說不要，兒子仗著自己的份收下，還讓一刻不離的帶在上，是沒法子可想，不敢得罪兒子才勉強接著的。萬歲圣明，饒了這一遭，兒子求您了。”

他不告饒還好，一張開全是替錦書開的話，皇帝已然怒極了。他們倆都把過錯往自己上攬，一副舍仁的大無畏氣概，自己倒了棒打鴛鴦的惡人。皇帝直恨得牙，連連冷笑道，“好好，真是朕的好兒子！你日日到上書房點卯，書竟通通讀進狗肚子里去了！皇子不得與宮子生私，違者便是穢后/宮，你可還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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