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聽了氣結，別轉臉去又是一陣大咳。不由走兩步上前輕輕替他捶背，只覺他上發燙得厲害，熱度過裳直傳到手上去，這才發現皇帝只穿著一件石青的花綢單袍，便暗自腹誹前這些人是怎麼伺候的，這樣大冷的天，就是穿夾袍都嫌不夠，他還病著，倒由得他貪涼。遂回取了件玄狐皮端罩來，福了福道，“萬歲爺，奴才給您添件裳吧，還是仔細圣躬，這會子正熱著，吃了藥再晤出一汗來就好了。”

皇帝原本最討厭里三層外三層的包著，嫌累贅不自在，可聽一說也沒了脾氣，順順當當就把端罩套上了，由扶著半臥半躺下。約聞見袖籠中飄出的似有若無的香氣，暫時忘了全焦灼的疼痛，心思也平復下來，半闔著眼問，“昨天咱們出去的事沒太皇太后知道吧？”

錦書應個是，“虧得李諳達給我找著了貓，否則真是瞞不過去。”

皇帝哦了聲，“沒出事就好，我原當要有一番靜的。”

錦書替他掖好被角，見他頰上泛紅，心里琢磨他一定病得不輕，便肅了肅道，“萬歲爺，您睡會子吧！”

皇帝的目落到條案上，那里碼著厚厚的一摞折子，今天的起雖免了，折子照舊遞上來。那些個公文從四面八方匯總過來，都是大事，都等著皇帝覽圣裁的，今天撂下了，明天就有更多。他不能像慕容高鞏那樣讓后妃抓鬮定奪，他得一個字一句話的看進腦子里去，反復的斟酌思量。都說讓他保重圣躬，可子疲累事小，國家大事耽擱不得。

皇帝抬手示意，自己挪了炕桌過來。錦書知道勸也不中用，只好把奏章一腦的搬到他面前，低聲道，“萬歲爺勤政是天下人之福，只是也要保重子才好。”

皇帝手上一頓，也不應，只抬眼看。心頭一跳，忙跪下去磕頭，“奴才多，請主子責罰。”

皇帝拿了本折子在手里，淡淡道，“你起來，朕沒怪你。”復問，“昨晚又著你侍寢？”

錦書道是，低眉順眼的往硯臺里量水，取了朱砂墨塊緩緩的研磨。

皇帝往墊子上靠去，暗想難怪看著憔悴，昨兒忙得夠嗆，侍寢也不得安睡，正想回去歇著，外面李玉貴老遠的喊，“奴才給皇后主子和各位小主請安啦。”

錦書慌了神，要是皇后知道在這兒，回頭傳到太皇太后耳朵里，恐怕要罰到北五所當穢差去。

轉眼看皇帝，他倒篤定，只顧歪著看折子。錦書頓下手上的作，凝神聽外面的靜，門外腳步聲由遠及近，李玉貴道，“主子且留步，萬歲爺有吩咐，不人進去打攪，這會子怕是歇下了。請主子稍侯，奴才瞧瞧去，倘或沒睡，奴才再來回主子。”

皇后有些不悅，“怎麼我每回來萬歲爺都歇了？總管，你不會是在糊弄我吧？”

李玉貴忙打起了哈哈，“主子恕罪，奴才就是長了十個膽也不敢瞞騙皇后主子！奴才是萬歲爺邊的一條狗，萬歲爺說什麼，奴才就照著做，還請主子見諒。”

皇后哼了一聲，“好，本宮在這里等著，請總管速去速回。”

錦書嚇得大氣不敢出，抓著墨塊的手簌簌的，滿臉的驚恐畏懼。

皇帝抬起眼打量，站在炕桌前愣神，也不，只聞輕輕淺淺的呼吸，如一樣把他的心捆縛起來。皇帝眼角微揚，抿笑了笑，“別怕，朕的寢宮，沒有朕的允許，連皇后也不得擅闖。”

一會兒李玉貴到了床前，打千道，“萬歲爺，皇后領著幾位小主來瞧您呢，給奴才擋在外頭了，依這主子的意思，宣是不宣？”

皇帝道，“人多聒噪，們回去。”

李玉貴瞥瞥錦書嗻了聲，卻行退到殿外，對皇后道，“回主子的話，萬歲爺圣躬不豫圖清凈，說難得皇后和諸位小主有這份心，萬歲爺心里都知道，只是今兒神頭不濟，就不見了，請主子和各位小主回去歇著。”

多貴人的嗓音傳來，“萬歲爺到底在不在里頭，總管可別蒙咱們啊。”語調之中大有懷疑的意思。

皇帝臉上浮起厭惡的神，捂著又悶聲咳。門外大概是聽見了，也確定了皇帝在寢宮里，再沒有由頭鬧了，便紛紛隔著菱花格扇門道，“請萬歲爺保重龍，臣妾們等您大安了再來瞧您。”

嘈嘈雜雜一陣花盆底磕在金磚上的咔咔聲，來請安的人像水般的退去了。

天比先前亮堂了很多，霧氣漸次散了，晨曦穿過薄霧照在坤寧宮的單檐歇山頂上，皇后放開左右宮攙扶的手，筆直的立在正殿的月臺前。晨打在石青的八團喜相逢緞褂上，折出烏沉沉的暈。

凝眉眺，乾清宮離得那樣近，日又新的后窗戶就在眼前，卻被擋在一道金藤紅漆竹簾外進不去。心下是說不出的愁滋味，近來皇帝和愈發的生份，平日雖說不上多熱絡，可好歹還算心。現如今見了面臉上仍舊笑著，神態語調卻難掩的疏離，到現在竟將拒之門外……莫名的恐懼，愁腸百結的預，似乎要出什麼婁子了。

一眾妃嬪見皇后面愁容，自然各懷心思，個個緘口不語。

皇后邊的掌事宮初寒，在坤寧宮呆了六年，是皇后的心腹。主子有晃神的時候，要替周全到，眼看著皇后要失儀，便上前一福道，“主子，萬歲爺那里有太醫們照顧，必然保萬歲龍安康，請主子放寬心。清早的寒氣重，還是回暖閣里去方好，諸位小主們還等您的示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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