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孤芳一世

初春時節，太一落下去天很快就黑了，后蹬兒短，沒一會兒就得掌燈。

錦書半天的差事下來了，站在廊廡低下指派使宮掛白帽方燈。春夏刮風，雨水也多，就不用紗絹罩的了，換上了料燈，雕漆為架，面上繪了各種寓意的圖案，又亮堂又好看。

最后一亮也沒了，天烏沉沉的，沒有月亮，頭頂上只有稀稀拉拉的幾顆星。因著還在正月里，玻璃罩子蒙了朱紗，火照下來，是一層淡淡的水紅。

錦書站了一陣背上發寒，正想回配殿里去，只見銅茶炊上的張太監提著茶吊，慢慢的從甬道上踱過來。他步子小，上穿得又鼓鼓馕馕的，作越發的遲緩，冷不防后面的小太監們抬著氈墊子風風火火的過來，躲閃不及就被撞了個趔趄。他定了定神罵，“兔崽子，狗見了都搖頭的！看著點兒道再跑！我這兒提著皮子呢，回頭灑了你媽賠！”

小太監邊跑邊道，“對不住了您吶！”一眨眼就進了配殿了。

張太監搖頭嘀咕著，“這幫跳墻掛不住耳朵的，遲早是挨刀的命。”

錦書站在福鹿底下招呼，“諳達，沒事兒吧？”

張太監抬頭一看，笑道，“是錦姑娘啊，沒事兒，就是撞得我眼暈。”

張太監真是個好人，他上回幫打聽到了春桃的消息，還順帶捎回了掖庭那群人的現狀。荔枝們都好，春桃的病自打燒化過之后全好了，這會兒自己回定妃娘娘跟前當差了。至于為什麼老不見貴喜的蹤跡，原來那小子撥到乾東五所去了，要不是張太監，還得天天在侍膳的人里找他呢。

錦書激他，忙上前接過他手里的東西，攙著他往西南角上去，一面道，“上回老祖宗賞我兩塊石，我一直放著沒用，昨兒我聽說您有氣的病，我孝敬您一塊吧，和梨一塊熬水喝，說是管用。”

張太監一聽來了勁，“那可是好東西啊，你別給我，給崔總管吧，他關節上有病，你拿那個給他，在他面前討個好，往后派差當值也輕松些。”

人說太監有通病，整天憋壞算計別人、使心眼子做丑表功，可慈寧宮里的幾位老太監卻不一樣，上到總管、回事兒，下到梳頭、熬茶湯的，都不爭斗勝，大家都客客氣氣本本份份，有了好的還能謙讓一番，在這深宮之中是非常難得的。

錦書笑道，“我有兩塊呢！明兒我給您送過來，您只管收下就是了。”是不愿意說，崔貴祥那兒怎麼能短了呢？那可是干爸爸！關節痛要拿石泡酒喝，早就托人買了壽膳房里的酒，拿聯珠瓶泡好了送到他榻榻里去了。

張太監這才應道，“您記掛著，多不好意思啊。”

“全當是我謝您的吧。”到了茶炊上，不灰木的爐子還燃著。這地方是個連廊拐角，并不避風，冬天的時候北風一吹，凍得眼睛都睜不開，又不能挪地方，真是要多苦有多苦。主子只知道喝茶，喝/子，哪里知道做奴才的辛勞，張太監整個冬天臉膛都是灰紫的，就跟孩子似的，皮兒還起皮皸裂。

錦書放下茶吊了手，“您忙著吧，過會兒榮姑姑還要派活兒，我先過去了。”

張太監笑道，“還早呢，我這兒有好茶，給姑娘泡上一杯？”

錦書只道，“不用了，您留著自個兒喝吧。”說著便轉沿著出廊往明間門前去，剛要上臺階，正著崔貴祥從里面出來。

“我正找你呢！”崔總管滿臉的笑意，“吃過了？”

錦書納了個福，人多眼雜不好往親了，只得呼一聲諳達，又道，“您找我有事兒？”

崔貴祥把拉到暗里，笑著說，“好孩子，難為你想著我。你給我泡的酒我喝了，還真管用，謝謝你了。”

“瞧您說的！”錦書道，“這還不是我應當的嗎，孝敬您我樂意。”

崔連連點頭，打心眼里的喜歡。到底閨好啊，以前收的小子天的惹禍，要他覥著老臉到給他打圓場屁，一點福沒到，頭發愁白了大半，這會兒到隆親王府當差去了，過年過節連和好都不讓人捎來，六歲上帶大的還不如半道上收的閨呢！他想起那沒良心的就想哭，全當他死了，白了十幾年的心。

崔貴祥唏噓了片刻才說，“我今天得著個信兒，閨啊，你的命可真大！差一點兒就毀了，虧得有貴人相救，我想想都后怕。”

錦書心頭兀地一跳，自然想起太子午后那些模棱兩可的話，慌忙追問出了什麼事。

崔貴祥左右看了看方低聲說，“你是福澤深厚，還沒明白是怎麼回事呢，難就過去了。我告訴你，前天皇后和太后商量了，要趁萬歲爺和太子爺巡視大營的當口把你配人。”

錦書驚得不輕，生生打了個，聽見崔貴祥后面說的，更是悲憤加，幾乎要痛哭出來。真如一下掉進了無底的深淵里，他們奪了的家，害死的至親，如今還要來殘害，當真是沒天理了！在這鐵桶樣的深宮里，勢單力薄沒有還手之力，雖不能自救，卻寧死也不任人宰割！

咬著后槽牙說，“諳達，我絕不能從！我是慕容家的子孫，我的祖輩在乾清宮的寶座上坐了兩百年，我不能們這樣糟踐！我寧愿自盡，也不愿這樣的屈辱。”

崔貴祥點頭，“我都知道，你是個有傲的孩子，可也別不就想到死啊，我前頭不是說了嗎，你有遇難呈祥的造化。這事萬歲爺知道了，你猜怎麼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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