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親王撓了撓頭皮，“才剛都進來過了，我怎麼沒看見太子？”

皇帝稍遲疑了一下才道，“這趟沒他隨扈，朝中還有些事要理，朕留他主持大局，也好多歷練歷練。”

皇帝上應付，心里是有苦說不出，他真想找個人把肚子里的苦水倒一倒，可這麼跌份兒的麻煩事，就是莊王爺再離經叛道，恐怕也要咂著嘆上一嘆。皇帝打小就是個九曲十八彎的脾氣，他想干什麼，總要斟酌再三才放手干，開了弓就沒有回頭的箭，他只往前看，一條道走到黑。可這回他沒了主意，廟堂之上，臣工們面前，他照舊運籌帷幄，一個人時候就不了，油鍋里煎熬似的。

他看了莊親王一眼，這是他親弟弟，多好的傾訴對象啊！要是讓他出點子，他肯定有轍來應付……皇帝猶豫了會子，又掙扎上了。為君之人謹言慎行，他向來是一板一眼的，這話怎麼出口呢？就算撇開太子不說，錦書的份是明擺著的，有幾個人能贊他這種不要命的想法？

莊王爺是聰明人，他常說自己天生就是做臣子的料，什麼忠貞不二，公正為要，那都是后話。按著他的理解來說，為臣之道，瞧主子眼，刮什麼風掌什麼舵，那才是實打實的門道！萬歲爺幾次言又止，八是遇著了不一般的煩心事了，既然憋了半天都沒吐出一個字來，可見肯定是斷在里的刺，他沒想好怎麼說，自己就不能追問，畢竟那是皇帝，天威難測，平日里怎麼隨便都好，到了要的時候規矩還是要守的。于是他抿著低下了頭，很恭敬的等著那邊主找他排憂解悶。

皇帝倚著灰鼠椅搭，不時朝下首看，隔了半晌問，“朕囑咐你的事，你辦得可有頭緒？”

莊親王起揖手，“臣弟正要回萬歲爺這事兒呢！端肅貴妃的娘家人換朝的時候都置了，十四以下的男丁也都發配出去了。要說咱們大理寺，辦事真一個牢靠！我打發人查了兩個月，是一個網的沒找到，不過倒是從沒賤籍的家奴那里打探到個消息--據說是往北邊兒去了，到底是哪里，派出去的哨子還沒傳信回來，恐怕得再等幾天……請萬歲爺放心，臣弟下了命，一旦找著慕容十六，即刻就地正/法。”

皇帝搖了搖頭，“別殺，押解回京，朕留著他還有用。”

莊親王怔了怔，雖不知皇帝下達的那個格殺勿論的令怎麼不作數了，但他出于做臣子的本能，不問為什麼，干干脆脆“嗻”了一聲領命。

皇帝的手指在桌上篤篤的點，那節奏時重時輕，時急時緩，聲聲敲打得人心發。他獨自琢磨，按理說是不該給自己留后患的，既奪了人家的江山，就別指人家拿你當好人看，自己這麼做也不知道對不對，一門心思全為了，不圖激，就圖自己往后看見，能稍稍心安理得一點兒。

莊親王那兒不住了，他沉著嗓子咳嗽起來，沖皇帝道，“大哥哥，您心里有事不妨和臣弟說說，自個兒憋著不委屈啊？我都替您難！咱們是一藤上下來的，您還信不過我嗎？”

委屈之類的話換別人來說那是藐視圣躬，其罪當誅！誰委屈了？誰又敢讓皇帝委屈？可他現在聽見莊親王這麼說，尤其那句發自肺腑的“大哥哥”，真真是難以言喻的心窩子。

皇帝翕了好幾下，悵然一嘆，“三弟啊……”

莊親王垂手侍立著，略呵了呵腰，“臣弟在。”

皇帝皺起了眉頭，遲登道，“朕……瞧上個的。”

莊親王以為自己耳朵出病了，差點沒笑出來，啊了一聲道，“你說什麼？瞧上個的怎麼了？”在他看來這是新鮮到無以復加的消息了，皇帝是天下之主，瞧上個人值什麼？弄來不就得了！他有三宮六院七十二妃，富貴叢綺羅堆里出來的大拿，怎麼也不像個棒槌啊，還為人煩？轉念一想不對頭，既然讓他覺得棘手，那這事還的另說。莊親王充分發揮出了他的想象力，低了聲道，“您可別告訴我您瞧上的是勾欄胡同里的頭，難不是教坊司的？”

皇帝鐵青著臉喝，“你犯什麼混！朕是那種人嗎？”

莊親王著他剛蓄起來的小胡子吧唧了兩下，“那是怎麼？還是您瞧上了哪位臣工的家眷？哎呀，那可不，霸占臣妻好看相嗎？丟份子的事趁早別干。”

“真是荒唐！越說越沒正形了！”皇帝氣得搖幾乎要暈過去，“你就不能往好了想想我？”皇帝很激，連“朕”都不用了。他想自己大概是瘋了，才會找這個弟弟說心事，這人天的走偏鋒，不能以正常人的思維來判斷。

莊親王看見他發急了，忙著手道，“稍安勿躁嘛……您也別我猜了，省得氣著您，還是痛快說了吧，到底是誰？我想法子給您弄來，往被窩里一塞不就完事兒了麼！”

皇帝垂下眼喃喃，“真要像你說的那樣簡單倒好了。”

莊親王道，“還‘復雜’上了？那得好好琢磨琢磨。到底是誰啊？選秀的時候不是快到了嗎，不行就給換個份改個籍，這也不難辦啊。”

皇帝腦仁兒都疼了，他頹唐道，“人就在宮里，改了籍也沒用，個個都認得。”

莊親王的臉變得古怪起來，既然在后/宮里，那他還有什麼可躁的？翻誰的牌子不是一句話就齊全的嗎？能把皇帝陛下愁這樣，必是個有來頭的。廷眷除了后妃宮、嬤嬤媽子，就只有先帝爺留下的太妃太嬪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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