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的鼻子發酸，他當然記得皇父的好，他一門心思的栽培他，理諸事都把他帶在邊。父子倆在布庫場上換了裳手，皇帝那樣嚴謹的人，常說為父不嚴，則子難大事。論理該毫不留才對，可很多時候還是拘著的，怕傷著他，不作角力，只作陪練。兩個人摔斗得大汗滂沱，仰天躺在氈子上氣，父子間朋友樣的平等親，這些記憶他都像寶貝似的珍藏著，可如今怎麼就了這樣？皇父一向以社稷為重，從來都不貪，為什麼眼下要心積慮的和他搶錦書呢？

“母親怎麼說起這這些個了？”太子勉力笑了笑，“眼看著要傳膳了，兒子今兒陪您一道用吧！”

皇后極高興，點頭道，“咱們母子很久沒有同桌吃飯了。”遂吩咐邊上宮道，“傳旨給壽膳房，今兒排膳在景仁宮里，他們不必大鋪張，挑太子喜歡的上十來樣就了。”

太子在炕桌邊盤坐著，日照在那張年輕俊秀的臉上，皇后一打量，才發現他上生出了細的絨，心里登時既慨又歡喜。兒子長人了，怪道和母親/日漸疏遠，真到了該婚配的年紀了，可越是疼他，越不能由著他的子來。皇后用力攥了拳頭，那個錦書絕對不行，會拖垮了自己千辛萬苦帶大的兒子，命里帶煞，是個狐子，掃把星！亡了國、亡了家，把晦氣帶到太子上怎麼好！擎等著下回吧，一有時機就遠遠把打發出去，再不能禍害皇帝和太子。

日影緩緩移過來，母子倆靜坐著也不說話，難得有這樣安天倫的時候，皇后命人回去取東西，自己慢吞吞的撥香爐里燃盡的塔子，太子捧著一本《齊民要》認真的讀，這滿世界的春，更是皇后心滿意足了。

不多時外頭有人喊太子，皇后推開檻窗看，只見馮祿那兔崽子嬉皮笑臉的提溜個竹編鳥籠子站在廊子下，就蹙眉問，“干什麼？”

馮祿看見皇后嚇了一跳，忙擱下了鳥兒跪地磕頭，“奴才不知道皇后娘娘在呢，奴才給皇后主子請安啦。”

太子探出頭去，“你貓子鬼什麼？人掐了嗓子啦？”往他右手邊一瞧，問，“那是個什麼鳥？”

馮祿笑道，“太子爺吩咐奴才辦的事兒倒忘了，甭管怎麼，橫豎是個好鳥。”說著進殿里打千兒，托高了鳥籠道，“您瞧瞧，這是只北鳥，學名胡伯勞。南鳥就漂亮，北鳥干活，得圓潤又清脆。咱們祁人大爺們平常干什麼？就是嚼蟹、放鷹、溜狗，斗、斗草、斗促織，不管他胡桃、放風箏，還是嗑西瓜籽、生兒子、睡大覺，沒有一樣及這養鳥高貴。太子爺上回打賭贏了信公爺，讓奴才上他府里把他的命子淘騰來，奴才想信公爺的三房姨太太您肯定不興趣，還是這胡伯勞好，干凈，唱得也好，就給討回來了，臨走還讓信公爺心疼得直掉金豆子呢！”

太子笑起來，蹦下炕圍著鳥籠子轉圈兒。那鳥灰頭灰翅，是個音的三兒胡伯勞，太子問，“不是說是個蘋果青嗎？怎麼又換了三兒？”

馮祿嘿嘿笑著說，“信公爺家的蘋果青被敏郡王借去尾兒去了，我怕蘋果青到了敏郡王府上的百靈堆子里臟了口，回來岔了聲兒，干脆就單請了三兒回來。”

皇后在邊上聽得一頭霧水，對養鳥不在行，也不喜歡那些所謂的大爺干的破事兒，就對馮祿道，“猴崽子，你別攛掇你們爺學那些不上臺面的東西，要讓我知道了，仔細你的狗皮！”

馮祿了脖子，賠笑道，“奴才怎麼敢呢！奴才是心疼咱們爺，太子爺好有點樂子。宗親里的小爺們和太子爺同歲的，這會兒都在上虞拿彈弓打虎子呢，哪像咱能太子爺，肩上擔子沉，整宿整宿的看折子，要是養個鳥，乏了也好解解悶兒。”

皇后一想也是，太子素日里有課業，有政務，下半晌還要聽進講，是怪難為他的，他要有喜歡的玩意兒也就不追究，由得他去了。

太子是面面俱到的子，鳥來了，有了籠子鳥架，又張羅蓋布籠罩、食罐水罐。他吩咐馮祿道，“這鳥吃食，你打發人備上好的桃花雪罐來，一對一堂，花樣要相同，回頭拿來我瞧了再往里安置。”

馮祿答應一聲，麻利兒就去辦了。

這時候派到坤寧宮的宮取了東西來復命，手里捧著個戧金五彩匣子，呵著腰往皇后面前一敬獻，又低眉順眼的退到屏風前侍立著了。

皇后把匣子遞給太子，太子抻了蓋子看，原來正是那只富貴玉堂春。他心里歡喜，對皇后躬道，“謝謝母親把它賞還給兒子，兒子正想使了人往務府問去呢！”

皇后道，“我知道你必定記掛著，來回派人尋忒麻煩，倒不如我給你送來，還省些事。”

太子謝了恩，心里想著得了機會再給錦書送過去，面上只不敢皇后看出異狀來，沒想到皇后掭了掭角，臉帶著八分和氣，對太子說，“既然鐲子是你賞的，回頭還讓人給送去，沒的人說咱們爺們兒小氣，賞出去的東西還討回來。”

太子頗意外，狐疑地瞧了皇后一眼，低頭應了個“嗻”。

皇后了子，他趕忙上前攙扶，皇后邁下踏腳往那鳥籠跟前去，左右細打量了，對門口候著的掌事太監說，“掛起來吧！北鳥不是喚嗎？讓它曬著太亮開嗓子。咱們與其低著頭瞧，不如仰著脖子聽，是不是埋汰貨，一耳朵就聽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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