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花困蓬瀛

門上的平安和小路子給錦書打千兒，“喲，咱們錦姑姑回來了！”

錦書淺淺一笑，“噯，回來了。”

小路子瞇著小眼睛一通掃視，“才歇了兩三天，都好利索了？要我說該多躺兩天才好。”

錦書提了袍子過門檻，邊走邊道，“我閑不住，躺多了連骨頭都散了，還是早點兒上差的好。”

這時已是巳時末，午時的時候，太皇太后早用過了膳。按著宮廷的規矩，午時是必須午睡的，這得天地正氣，是保證長壽健康、神暢旺的頭一條。各宮主子、小主，個個都要照祖宗家法辦，晚上不許貪玩熬夜不睡覺，更不許早晨睡懶覺賴床，宮里幾萬的人口都要嚴格遵守，老祖宗是表率，上行下效，尤其注意這一點。

錦書趕在太皇太后上床午睡前進暖閣里，平常請安不需要行稽首禮，只有幾日不見或是大病初愈見駕才要行大禮。太皇太后正坐在梳妝臺前，讓梳頭太監卸了頭上的鈿子和燕尾準備歇覺，從鏡子里看見進來，遠遠跪下趴著磕頭，聲音金石一般的清脆，“老祖宗，奴才回來了，給老祖宗見禮？”

太皇太后撂下手里的通草轉過來，和藹道，“行了，別跪著，委屈了屁又要委屈膝蓋，那怎麼好！”

殿里人聽太皇太后說得詼諧，都噗地一聲笑出來。大梅離最近，忙彎腰扶，湊趣兒道，“老祖宗都起來了，快謝恩吧，回頭咱們看看屁傷得怎麼樣了。”

大家在慈寧宮里說話，只要無傷大雅，都敞開了隨便說，也沒個忌諱。梳頭劉雖不是外人，可就算凈了也是個男的，當著男人的面屁長屁短的，多讓人尷尬別扭啊！錦書窘迫得紅了臉。

太皇太后笑道，“好丫頭，別搭理，咱們不們看，只給我一個人瞧。”

錦書知道開玩笑，再扭就是不識抬舉了，這不過是順逗悶子的話，哪里會真看！屁上又沒有乾坤，誰稀罕瞧！瞧了還要長針眼，多不值啊！錦書應道，“老祖宗要瞧，做奴才的沒有不遵命的，只是難為它，竟還有這樣的福分呢！”

畫掩著笑得歡快，“果然臉盤兒大，老祖宗都抬舉著。”

錦書跺腳嗔起來，滿臉的憨之態，倚著太皇太后道，“老祖宗，您瞧！我不依！”

太皇太后實在的喜歡心兒的樣子，要是養不似的遠著，還真是不待見，如今這個模樣兒，一點兒也不生分，真像了敦敬皇貴妃在世時的做派，從哪里厭惡起來呢！手了長長的大辮子，安道，“那些個蹄子愈發縱得沒邊了，這還了得！過會子們給你敬茶賠罪。”

錦書含笑應了，太皇太后又問，“可大安了嗎？”

錦書道，“老祖宗放心，奴才結實著呢，挨兩下子隔天就能好。”

太皇太后心里說不出的滋味來，可憐見兒的，金枝玉葉的子，卻有比黃連還苦的命。明治皇帝兒子多，只得了這麼一個兒，江山在手時疼得什麼似的，要星星不敢給月亮。如今呢？堂堂的帝姬淪落到做侍，挨板子，主子還給小鞋穿，這孩子怎麼不讓人心疼？換了是自己的孫兒，不得痛斷肝腸麼！

太皇太后點了點頭，“好孩子，這趟了莫大的委屈，我心里都知道，你在我邊呆著，往后自然補償你。”

錦書眼里含著淚，連忙低頭道，“奴才能侍候老祖宗，就是天大的造化了。老祖宗是大佛，奴才就是個小沙彌，天天的在您腳底下，跟著念念經，學學佛道，我也能修出半個仙來呢！奴才謝老祖宗都來不及，什麼委屈不委屈的！就是把奴才磨了，也不足以報答老祖宗的大恩大德。”

太皇太后聽了這好大一通，越發的撞到心坎上來，對塔嬤嬤道，“你瞧這小兒人意兒的，往我腔子里頭倒呢！”又對錦書道，“著兩天你先別值夜，等傷養了再當差不遲。你去崔總管那里回明了，就說是我說的，眼下只管敬煙上的事兒，旁的打發別人做去吧。”?錦書抿笑著福了福，“是。謝老祖宗恤。時辰也到了，奴才伺候老祖宗歇著。”

說著扶太皇太后起往拔步床前去，半跪下替下鞋子，一眼看見腳上還穿著繡的子，便道，“如今天熱起來了，奴才再拿白綾緞給您繡幾雙，要莊重又喜興兒的，老祖宗喜歡什麼樣的花式？”

太皇太后被看見了子有點不好意思，臉上裝出平常的神來，只道，“今兒好玩才拿出來穿上的，別費那功夫了，腳上的玩意兒何必較真。”

錦書給掖好了被子，邊摘幔子上的銀帳鉤邊說，“再過幾天就是花朝節了，花中以牡丹為貴，奴才繡臺出的‘梨花雪’吧，應景兒，給老祖宗添個彩頭。”

太皇太后甕聲甕氣的嗯了一聲，想來心里是愿意的，不過放不下面子答應罷了。錦書淡淡一笑，輕手輕腳退到寢宮垂花門外。

太皇太后歇午覺不要人在跟前伺侯，大丫頭們都回值房里去了，招了個二等宮在外頭掐點兒，低聲問，“回頭人你知道怎麼辦嗎？老祖宗房里一有響就傳我們，一短一長的擊節，記住了？”

那宮肅了肅道，“姑姑只管去歇著吧，我省得。”

錦書這才放了心，轉沿著廊子朝配殿里去，走了兩步又駐足看，偏殿耳房前的一排爬藤月季長出了新葉子，在花架子上纏纏綿綿的展覆蓋，那葉子是極的，太低下一照就折出清晰的脈絡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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