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書很是歡喜，喜孜孜道，“你真巧的手，大小剛好，倒像是照著我的腳做的！”

小娟看似松了口氣，也笑道，“姑姑上回趟水踩了鞋，放在炭盆子邊上烤來著，我比著大小畫下來的。”

“怪道呢，難為你周全！”錦書說，“有這一回，我明白你的心就了，往后用不著再做了，做這鞋的苦我知道，三更燈火五更，起早貪晚的。”

小娟哎了聲，又說，“姑姑明年要還是咱們的掌事兒，我這活計逃不了，還給姑姑做。”說著一甩大辮子出門去了。

屋里歪著打絡子的幾個人調笑起來，“這丫頭不孬，瞧這話說的！敢算準了明年你不會在慈寧宮了。”

錦書翻著個兒的看這雙鞋，隨口應道，“是這個意思嗎？你們別曲解人家。”

畫說，“曲解什麼？不論哪位主子爺，怕是都不能讓你在慈寧宮里呆久了的。”

錦書不理們，引了線穿針，腦子里卻閑不下來，炒豆子似的來回焯，一會兒是皇帝，一會兒是太子，那兩張肖似的臉漸漸融合在一起，也分不清誰是誰來了。

案上的自鳴鐘嘀嗒的響，春天本來就容易犯困，畫們手上的活兒不趕急，一個個都倒在炕上打起了盹。錦書撂下花繃子出門去，遠遠看見崔貴祥手下的跟班太監留金在銅茶炊那兒，打著呵欠坐在檐下的春凳上，一口一口喝著釅茶醒神兒。

張和全正在給紫砂燉盅看火，走過去給他請個安，“諳達忙著呢？”

張太監起來還了個禮，“是錦姑娘啊，上的傷都大好了？”

錦書道，“勞您惦記，都好了。”

留金扶正了帽子，趕給見了個禮，“姑姑吉祥。”

錦書應了一聲，到那二板凳上落座，和張太監閑聊了兩句，便有意無意的問留金，“我是晌午才回來的，聽說崔諳達上的病又犯了？”

留金說，“可不是！每年這個時候都得折騰上幾天，他上的痼疾還是當年隨先帝爺攻懷來時作下的。數九寒冬給大軍送手諭，大雪封了山，在河面上來回爬著走，不凍出病來才怪呢！”

原來促改朝換代這件事上崔貴祥也出過一份力，錦書有些失，可轉念想，他是替主子效命，大鄴二百多年的基業由榮轉衰，有人取而代之是早晚的事，這能怪誰？沒了國不要，是個人，心里裝不下萬里江山。獨在意的是家里人，父母親，兄弟們，只可惜連他們都沒了，自己孤單單一個人，真是無限的凄涼。

“我這兒不了去瞧他，眼下他跟前誰在看護著？”錦書端坐著問。崔貴祥也算對得住，救了一回命。在這深宮里有個人幫襯總是好的，自己領他那份，在日常生活上多關心他一些，也不枉他一聲干爸爸。

留金想了想道，“我才剛上諳達榻榻里去過，他的一個徒弟在，另兩個都當著值呢。”

錦書問，“請大夫瞧了沒？”

“大約是瞧過了，銅吊上熬著藥的。”留金笑道，“姑姑有心了，回頭我下了值還過去，一定替您帶個好兒，諳達激您吶。”

錦書淡淡道，“那不必，你給我帶話給諳達，我今兒不上夜，可了差事宮門都下鑰了，怕來不及過去，明兒我起個早上和殿去，請諳達好生養著。”

留金道是，三個人邊吃茶邊逗牙簽子，直到暖閣里有擊掌聲傳來，錦書方辭了他們上值去了。

第七十八章 老病寒塘

萬歲爺回鑾，大架勢！滿朝文武都上午門迎駕去，打響鞭兒，放炮杖，山呼萬歲，熱鬧非常。

錦書挎著紅漆食盒從壽膳房出來，聽見神武門上鳴鐘就站住了，一百單八下子，春巡完了嗎？搬著手指頭算計，前后也就六天功夫，這趟跑得真夠著急的！

琢磨歸琢磨，也不甚在意，廷該怎麼過還怎麼過，該忙活的是那些大人們，過了幾天松泛日子，這會兒又要上發條了。不過看時候才剛過辰時，西山大營到城里，路程雖不十分遠，人馬多，又是儀仗又是鑾衛扈從，還有好幾位小皇子要仔細，這一路中途不歇也得一天的腳程，可眼下宮門上落了鑰才不久，儀衛就到了午門上，莫非還是連夜趕路的嗎？

進了二月，驚蟄過后一天暖似一天，風撲在臉上都是綿的，只是雨水更多起來。今天沒有日頭，天上沉沉的，約有零星的雨飄落，抬了頭看，襯著夾道的紅墻黃瓦，霾厚重得要下來一樣，用不著說，又得有一場大雨了。

加了腳步往和殿趕，時候不多，昨晚還是春榮獨個兒侍寢，大梅在更室外頭照應，別的能替，敬煙上替不了，得快著點兒，探過了崔總管好上值去。

和殿在儲秀宮邊上，錦書沿著甬道走，路上遇著好幾個以前在掖庭時同院住的宮，們圍上來搭訕，問長問短的，又扯的春袍子看，手指在掐金綢子的滾邊上來回的，羨慕的說，“到底是不一樣了，您得了高枝兒，連裳都比咱們貴氣。在慈寧宮里當差橫豎長臉子，旁的宮里的那些個姑姑算什麼呀，給您提鞋都不稱頭！”

錦書驀然發現們稱呼也用上“您”了，以前在雜役房時，們天拿又零碎又費時的活給做，見了面連名字都不，不是“喂”就是“哎”。如今不同了，話里用敬語，都來恭維你，羨慕你，可見宮里人就是這樣勢利，只要你得了一點道行，以前不對盤的人也像蒼蠅似的圍著你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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