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滿壽搖頭道，“咱們爺了這樣，真沒想到！”

李玉貴嗤笑道，“您擎等著瞧吧，這算什麼？還有更出格的呢！指不定啊……”他朝坤寧宮的方向努了努，“那兒早晚也有牽連的時候！”

這兒李總管侃侃而談著，邊上的長滿壽“喲”了一聲，“這是怎麼的？萬歲爺要上哪兒去？”

李玉貴回頭一看，皇帝和錦書一人拿了一把傘，看那架勢是打算撐起來啊。李大總管驚出一汗來，著急忙慌按住頭上的帽頂子，三蹦兩躥就飛奔了過去，難為他一把年紀了，還有個得流油的肚子，跑起來居然一點兒都不含糊。

他近前來打千兒，“主子，您這是要排駕嗎？請主子稍等片刻，奴才這就人升鑾。”

皇帝斜著看他一眼，“別聲張，幾步遠的地兒，用不著肩輿。”

李玉貴知道皇帝這是要和錦書走走散散呢，那就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叨擾啊，他點頭哈腰賠笑道，“嗻。只是奴才瞧外頭雨大，又是雷又是閃的，還是傳人拿油來，奴才伺候主子穿上，沒的濺了裳。”

皇帝聽了眼一橫，“李玉貴，你越發會當差了！”他又不是糖人兒，著點雨星子就會化了的。當年征戰沙場，鴿蛋那麼大的雹子打下來，照舊打馬揚鞭頂風冒雪，如今反倒不了，了袍子也不能夠了。況且人家大姑娘也就一把油紙傘，自己裹得嚴嚴實實，豈不坷磣死了！

李玉貴驚覺自己說錯了話，嚇得都擰起了麻花，悠悠打袖卻行退后幾步，給錦書使了幾個眼，那邊跟個木頭人似的沒什麼反應，隔了好一會才納福道，“還是請萬歲爺進暖閣歇著吧，奴才是往值房里去，拉拉雜雜的庖廚、雜役，萬一哪個冒失的驚擾了圣駕，奴才就是下兩回油鍋都不夠炸的。”

皇帝可不領這份，想了這麼個冠冕堂皇的說道，不就是想撂下他嗎？他還偏不讓得逞了！他清了清嗓門兒，“朕知道太皇太后吃什麼，親自過去瞧了才好。你什麼都不用說，旁邊伺候著就行。”

李玉貴在邊上直念佛號，萬歲爺對錦書啊，好有一比，是手端熱粥盆--扔了心疼，不扔手疼！錦書這丫頭也忒不知好歹了，憑你什麼金枝玉葉，都改朝換代了，眼下就是個奴才！萬歲爺瞧上了正是離苦海的好時機，上頭不嫌喪氣，也忘了國仇家恨這一茬，兩將就著多好啊！偏要這麼憋著，娘們兒家，哪來的這麼大的氣兒！人說謀大事者不拘小節，皇帝篡了親爹的位又怎麼的？古來多婿造老泰山的反？到最后日子不還得過嗎！

天上雷聲轟鳴，雨勢倒小了點兒，皇帝邊打傘邁步出去，邊回頭道，“瞧瞧這龍翻，真是不一般！開春解凍了，你心思那麼沉，橫豎苦的是自己，還是看開些吧！泰陵上的事兒朕打發人去辦了，不為旁的，就看在高皇帝曾在你父親殿上為臣，朕心里也念著三分的兒，況且還有皇考皇貴妃……”

他的聲音漸次小了下去，轉過臉看，眉眼間還是疏疏淡淡的，似攏著憂愁，又好像什麼都沒有，只低低應了聲，“奴才謝萬歲爺恩典。”

皇帝略停了停，慢慢道，“估著六月出頭就能完工，那時候還沒往熱河去，朕去和老祖宗說，讓給你放個恩典，容你上泰陵祭奠一下父母，也是你做兒的孝道。”

錦書猛頓住了腳抬頭看他，眼里的一簇亮得幾乎燃起來，“您說的是真的？”

皇帝角綻出一朵花來，瞧著滿意，不知道帶給他多大的欣。他頷首道，“朕從來不誑人。”

死死咬住了下，口起起伏伏，一陣喜、一陣悲，恨不能這會子就飛到泰陵上去，在父母墳頭前好好磕個頭，痛快放嗓子哭上一把，把心里積攢了十來年的苦悶都倒出來。

雨聲簌簌打在油紙提花的傘面上，皇帝在前頭走，在后頭亦步亦趨的跟著，他微微一轉頭就看得見那抹窈窕的影，仿佛一道直照在他心頭，暖融融的，人舒坦。他暗暗的想，要是這條路沒有盡頭，能一直這麼走下去，那就是他最大的造化了！

第八十二章 煙火人間

慈寧宮的壽膳房在東邊的三所殿里，出徽音左門上夾道，朝北走，過了頭所殿、二所殿，最后面那排紅墻灰瓦的就是三所殿。

原本出了門過去并不算遠，腳程快點兒一柱香可以打個來回。以往太皇太后突然來了興致想吃個什麼艾窩窩啊，或者是芝麻炊餅之類的，等得發了急就打發去催，通常一餐飯要跑兩趟，也是快步的來，快步的去，并不需要耽擱什麼時候。

哪里像現在！皇帝走得極慢，不像是要去給老祖宗吩咐菜，倒像是得了閑兒的逛園子，害得只好在他后跟著，又不能越過去。奴才給主子隨侍，隔兩三步的距離正合適。這是宮里的死規矩，近了怕擾著主子，遠了怕貽誤當差，離一丈，既能立刻聽清吩咐，又不礙主子的手腳，再妥當不過。

這樣是最好的了，隔得稍遠，一個前頭靜靜的踱步，一個后頭默默地跟隨，腳印踏著腳印，用不著說話，仿佛能夠一直走到地老天荒去。

錦書看著他的背影，腦子里紛紛擾擾，也不愿去細究什麼。恨也好，怕也好，這會子先撂開吧！尤記得頭回在壽藥房見他，那時候他一抬眼，簡直是讓止不住的驚艷，那樣的姿容無雙！從沒見過一個男人能長那樣的，用什麼詞來形容才好呢？套句老太監說的，皇城兒下的俊小伙兒！不是風吹倒的桿子，拔豪氣，兼有一張漂亮的臉。好嘛！那時候心砰砰直跳，只當他是個尋常的醫罷了，誰能知道他是皇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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