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太監僵著手腳爬起來，激的沖錦書俯了俯，心里盤算上了，問道，“姑娘，老佛爺有忌諱沒有？”

錦書道，“就說不要韭菜，旁的，只要是家常的，老百姓家里日常吃的都行。”

周太監一連應了好幾個“哎”，暗道老百姓家吃的，咸菜就小米粥，炸回頭？那不啊，太寡淡了。怎麼也得是宅門里招待客人的鋪排。他呵著腰對皇帝道，“回主子的話，奴才想了幾道菜，請主子示下--素什錦、炒疙瘩、炒黃瓜丁、炒麻豆腐、炸灌腸、炸春卷、五香熏魚、爽口丕了、椒鹽鴨架、燜雷震芥頭片、再來道人參燉柴。就著些，是咱們老北京百姓家來客拿得出手的上菜，依著主子的意思怎麼樣？要不奴才再備上些菜候著？”

皇帝說，“這些盡夠了，三四個人，吃不完那麼些。朕還記得才進京畿那會兒吃過一道‘燉吊子’，這個也上吧。”

周自文忙道是，錦書笑道，“諳達別忘了，還有一道炒雪里紅吶！”

“是是是，這個一定得有，拿大豆芽加羊醬炒上，最能下飯了。”如今錦書在周自文眼里那就是救苦救難的觀世音，的話都是金科玉律，照著的意思辦準沒錯。

皇帝站了起來，了箭袖道，“了，就這麼定吧。”說著舉步邁出門檻，錦書忙不迭跟了上去。

回頭看，周太監甩開袖子，遙遙沖打了個千兒。笑了笑，快步拐出三所殿，上了慈寧宮一墻之隔的夾道里。

第八十四章 不與人期

陣頭雨，來得快，去得也快。雨收了，天上是層層堆疊的怒云，金的邊緣，纏綿繾綣的朝穹廬盡延，渺渺茫茫，無窮無盡。

回去走得還不及來時快，錦書低著頭，一塊一塊數著腳下的青磚。步子小，那些磚是大鄴開國時宗皇帝命定窯燒制的，每塊半尺見方，邁一步，正好是三塊磚的寬度。

皇帝要等，便停住了腳。那丫頭心未泯，要是和他的那些帝姬們見上面，肯定能玩到一塊兒去。他不明白，這樣無聊的游戲有什麼可樂的？卻興致，眉眼里帶著笑。皇帝懨懨瞧著，到底是孩子，這個年紀該當是窩在媽媽邊學繡活兒，準備出嫁的時候。得了空放個風箏，踢踢毽子，再不然學人養蟈蟈，伺候一冬，或是養只鷯哥教著學說話，學唱曲兒，斷不該是現在這模樣。

他從不覺得自己這輩子做錯過事，他干什麼，向來是行必果的。皇考是個有遠大志向的人，自己既跟著他走上了這條道，如今也得了這泱泱天下，除了每天理不完的政務，他真是消盡了天底下的好東西。錦玉食，如花眷，無上的尊崇，但凡世人向往的他都有了，卻突然發現他真正想要的，那麼的難以企及……

和江山只能選其一，他坐在太和殿的座上，憎恨著他，離他有十萬八千里遠似的。最近他一個人常看著殿頂發呆，如果他不是皇帝有多好！如果早出生十年有多好！他一定不像先帝那樣，明明得比海還深，轉過臉，又計較他的宏圖霸業。人說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他骨子里對權勢并沒有太大的，只不過認準了就一門心思的去達，倘或早十年遇見，也許他什麼都可以不要了。

皇帝看著悶頭走過來，又覺得自己的想法實在稚可笑。人生不能從頭再活一遍，到了這份上還想那些個虛的！就算他在皇考那時的境地，未必能比他清醒。人的貪念無止境，有了這個，又惦記那個。只是如今，他真的有些后悔，干什麼要坐這個皇位呢！

那丫頭愣頭愣腦撞了上來，皇帝心里有了小喜悅，他手一圈，把抱個滿懷。那子綿，像一捧絮，頃刻把他所有的空虛都填滿。

放任吧，不能撒手！他收了胳膊，個頭小小的，他的臉在頭頂的發上，就像一個半圓找到了契合的另一半。

“萬歲爺……”在他前低呼，頑抗起來，“主子……您這是干什麼！”

皇帝也不論，下死勁兒的抱，恨不得進里去。他輕聲的說，幾乎是在哀求，“別，你就把朕當太子。”

心里五味雜陳，疼得被鈍刀子拉一樣。何苦說這樣的話，明知道和太子有，他是長輩，就不該橫一杠子。他時刻把規矩方圓扛在肩頭，大家不是都省心麼！只覺天旋地轉，背心的冷汗涔涔而下，恍惚像得了大病。

他是皇帝，使起子來誰能奈他何？他可以不管不顧，可不能夠，父母兄弟在天上看著，他們不能饒恕。曲起手肘來推他，“萬歲爺，奴才惶恐！請萬歲爺自重！”

“錦書……”他喃喃，這名字像，在他舌尖盤旋升騰，打心底的一呼，然后他的五臟六腑都能暖和起來。

他不讓掙，上回在馬車里的早在他靈魂深下了蠱，他和接近，高高坐在云端俯視已經遠遠不夠。看太子的眼神婉轉多，面對他時卻冷若冰霜，那種相隔千山萬水的銳痛讓他無力到了極致。他半是灰心半是彷徨，真是造化弄人，他丟不開手，又不能和自己的兒子爭，他坐擁這滿堂金玉，卻窮得連個農戶都不如。

“不要遠著朕……”他抖著把在耳畔，“朕時時刻刻都念著你。”

錦書如遭電擊，心頭驟跳，茫然睜大眼睛，覺他呼出的氣是熱的，冷得冰一樣。他在耳邊說話，聲音低沉，堪堪把打了地獄最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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