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歲爺！”沒有他那樣滿腔的濃意，力掙出來，跪在青石甬道上磕了個頭，“主子的意奴才無福消，奴才份卑微，不配得蒙圣寵，請主子恕罪。”

皇帝的兩條胳膊有千斤重似的，他垂手著，埋首匍匐在漉漉的地面上，只看見沉沉的烏發散開了，千萬縷的蜿蜒在背上，筑起了一道堅固的高墻，把他嚴實的擋在了世界的另一邊。

皇帝慢慢退后幾步，咬了牙關，那張臉上浮起了猙獰的恨意，他說，“你這樣討厭朕？你心里只有東籬？”

錦書怔了怔，雨水浸了夾，冷四肢百骸。愈發謙卑的稽下去，“奴才不敢大逆不道，萬歲爺是主子，奴才對主子只有敬重、畏懼，絕沒有別的念頭。”

皇帝冷笑起來，心道真會避重就輕，這小心思活絡油，可惜聰明不用在正道上。拿他當什麼？論心思算計，他是祖宗！他吊著角道，“和朕打馬虎眼？說，朕春巡駐蹕頭天晚上，你在哪里過的夜？”

皇帝們說完長長吐出一口氣。很奇怪，他猶豫了那麼久的話就這樣問出口了。他不是個善于表達的人，他一直在金鑾殿里坐著，視朝、聽奏報、理朝政，習慣了板著臉說話，威嚴就是武裝自己的甲胄。只要端起了架子，不論什麼緒都是應當應份的，是訓誡，是申斥，是天威難測。越不容，越保全他的面子。

錦書腦中一片空白，微微的，又驚又懼，只得道，“回主子的話，奴才……在太子東宮過的夜。”

皇帝頭發哽，抬了抬頭，不知什麼時候起，天又變得灰蒙蒙的混沌不堪。他勉力支撐，半帶譏諷，“太子親侍湯藥，孤男寡共渡了三四夜？你們眼里還有沒有宮規？還有沒有王法？穢后/宮，其罪當誅！”

錦書鼻子發酸，忍著委屈想，索讓他死了心吧！往后兩不相干，形同陌路，對大家都有益。不反駁，叩著道，“奴才知罪，奴才愧，只求速死。”

轟然一聲驚雷，天地都隨之震，皇帝靠在宮墻上，早沒了人間帝王的莊嚴。他不言聲，拿臉去接冰冷的雨，直凍得心肺，這樣才能自己好過一些。

圖里琛報的都沒錯，他的最后一點希也破滅了，這件事到這兒算了結了。他突然覺得上發，變得沒有力氣，嗓子里吊著發，掩口悶咳起來。

錦書心里一，抬頭看他，他臉灰敗，眼里黯淡得沒有半亮。唬了一跳，也不等他讓平，忙起來替他打傘，一面道，“好主子，上回的咳嗽還沒好利索嗎？再淋了雨沒的作下病兒，奴才怎麼和老祖宗待！”

皇帝擰眉搖頭，“小病罷了，我一個爺們兒家，幾滴雨淋不壞。”

才說完一個炸雷直劈下來，像是落到了他們邊，錦書“嗬”地驚，大概是嚇昏了頭，竟然搭著皇帝的腰往他懷里鉆。這下皇帝愣住了，他低頭看著摟住他不松手的人，聽見腦子里的弦一繃斷，好容易筑起的城墻頃刻間便轟然倒塌了。

“沒事兒。”他笨拙的拍拍，“雷公打了個噴嚏，看把你嚇的！你又沒做什麼虧心事，還怕被雷劈嗎？”

“瞎說！”埋在他前甕聲道，“人活著誰沒干過虧心事？你沒干過？”

皇帝啞然失笑，是啊，他干的虧心事多了去了，奪人天下，誅殺前朝余孽，他手上的人命何止千萬條，要劈也該先劈他才對。

他笑著溫聲說，“我猜是有狐貍渡劫呢！書上說狐貍修行千年就要渡雷劫，等劫數滿了九趟就算功德圓滿了，擎等著白日飛升，羽化仙了。”

錦書不太樂意，雷電一個接著一個，嚇破了膽，死死抓住了他的馬褂抱怨，“我又不是狐貍，它劈我做什麼？怪我沒給他供奉？人間哪兒有供奉雷公的！”

皇帝道，“話不是這麼說的，你沒瞧見每年灶王爺上天前吃糖瓜吃餳板，老百姓連他邊的黃皮子都賄賂？還大蛋伺候呢！還有那座騎，灑馬料抬舉著，小嘍啰尚且打點，人家正經神仙，怎麼就不該吃供奉？”

錦書只顧篩糠，“誰和你說這些個！”

皇帝倒噎了下，也不怒，越加小心的抱著。剛才和他說話沒用敬語，倒不是“主子、萬歲爺”的不離口了，這讓皇帝很是高興。雷公爺這回是立了大功，應當褒獎！皇帝喜滋滋的想，回頭打發人上造辦傳旨去，打造個黃金的雷神像供上，也他用用人間香火。

不過，再好的事兒也有個頭，炸雷疾電過了，錦書也活過來了，醒了醒神兒，發現自己像跟瓜似的掛在皇帝上頗不好意思，慌忙撒開手退到傘外整了整裳，肅道，“奴才君前失儀，天大的罪過，請萬歲爺把奴才務府查辦。”

皇帝作勢清清嗓子，“你挨板子還挨上癮了？這回是往景仁宮養傷，還是往乾清宮養傷？”

錦書倏地紅了臉，囁嚅道，“主子說笑了，奴才……惶恐。”

皇帝看著，眉眼兒彎彎的，角兒帶著笑。錦書傻了眼，只覺得那種表不該出現在皇帝臉上，他是芝蘭玉樹一模樣的人，要高高在上，面帶不屑，斜著眼打量手底下的奴才。剛才他不是還氣得死去活來的嗎？怎麼轉臉兒就過去了？難道就為了不小心的投懷送抱？

頰上發燥，下意識的拿手捂了捂，躬著子小聲的說，“主子，咱們出來有陣子了，也不知道老祖宗那兒斗牌斗得怎麼樣。奴才還得趕回去伺候，請主子移駕，前頭就到徽音左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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