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轉臉順著看過來，見皇父獨個兒在門子前佇立，悚然驚白了臉。怎麼這會子回來了？掐著點兒的算，即便不陪太皇太后賞花看戲，銀錠橋下轉一圈，怎麼也該是巳時回宮才對，這趟莫不是撂下了太皇太后和皇姑們？

先不論怎麼，趕著拉著錦書直奔過去見禮，慌里慌張甩袖打千兒，“兒子給皇父請安！”

錦書低著頭蹲一肅，“奴才給皇上請安。”

皇帝勉力自持，背在后的手瑟瑟打。他看著面前的兩個人，已然乏力到了極致。外頭那麼亮，為什麼他滿目所及盡是晦暗？他咬牙克制著，耗完了所有的力氣。眨了眨干的眼睛，他說，“免禮吧。你們倆怎麼上的？”

他愿相信他們是偶然相遇，他讓長滿壽送鳥過去是為什麼？以的聰明勁兒還猜不嗎？不拿他當回事，太子一到，把什麼都撂開了。他在刀山火海里爬滾，呢？全然不在眼里。只顧念太子，看不見他的痛苦。

皇帝有一瞬甚至痛恨起來，是個石頭雕的人，眉眼兒都齊全，就是雕不出的心來。他害從天上掉進了泥里，所以要報復他，要一刀一刀的凌遲他，幾個月不夠，要十年、二十年、一輩子的折磨他。這日子多早晚是個頭？他覺得自己了苦囚，羈押在了暗無天日的牢籠里。他掙不出來了，只有等死，他茍延殘，卻頂著一副純潔無辜的面孔冷眼旁觀，裝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照舊倚在太子邊嫣然而笑。

多可恨的人！要是下得去手殺了多好！皇帝哽住了嗓子，他看著，心里刀絞一樣的痛。果然了他的壞疽，了他的肋。什麼九五之尊、雄才大略，在跟前還剩什麼？不過是個不值一提，為所困的傻老爺們兒！

太子不是那種九轉回腸的格，他死心眼兒，并且固執。既然到了這個份上，擇日不如撞日，索把事說明白了，他們倆兩相悅，就讓皇父瞧著定奪吧！

他弓著道，“回皇父的話……”

“回萬歲爺的話，奴才前頭和大梅們逛園子,在含清齋前遇著太子爺的。”錦書搶著回道，能預料到太子想說的是什麼，忙不迭的岔開了話頭子。

太子這會兒下臉子全倒出來，皇帝不計較，不過一笑了之；倘或認了真，要加罪，現的罪名明擺著的。到時候不大不小的一通斥責，父子之間生了嫌隙不說，太子在朝堂之上也跌份兒。自己橫豎是鐵了心要守陵去的，走不走得是后話，別在這個節骨眼上惹事，回頭太子難做人。

膽戰心驚的垂手侍立，太子不知道是什麼打算，只得悻悻然閉上了，心里憋了口氣，本想一吐為快，誰知道又生生給堵了回去。

皇帝是難以言喻的狼狽。他苦笑著，終究是到了這個地步，三個人照了面，他們是一黨的，自己孤零零，只有靠的哄騙聊以自/。何苦這樣！他的角漸漸抿出寂寥。在眼里他就是個暴君，鋼鐵樣的不近人，一有不順心，立起兩條眉就要罰人殺人。心疼太子呢，怕他惱怒，干出比虎更毒的事來。他還要繼續的愚弄嗎？他的帝王之志哪里去了？

皇帝直了脊背，依然是泰山般巋然不的尊榮，正了臉對太子道，“太皇太后才剛還問你來著。你如今大了，規矩倒愈發回去了，軍機有通本議奏，也要在老祖宗跟前告個假才好。今兒是咱們娘家人見姑，單撂下滿船的親戚，怎麼一點忌諱也沒有？”

太子原當皇帝必然因他跑的事兒呵斥他，腦子里炒豆子似的想了好幾個說頭，沒想到皇帝竟然自發的替他找著了臺階，讓他有些費解。考慮也不在這一時，忙順著桿子俯首作揖，“皇父教訓的是，兒子這趟辦事不老，等祖姑和老姑們榮返了，兒子定當去給長輩們賠不是。”

皇帝嗯了一聲，下狠心不去瞧錦書，只道，“下半晌的進講沒撤，你仔細準備著，朕要聽你論一論周唐外重輕,秦魏外輕重的得論。你為儲君，應當知道自己肩上的擔子，整日和奴才廝混，朕瞧著就要失儀失德了。”

第九十八章 香袖啼紅

那句“奴才”像記悶拳，猛地擊中了的太，下意識揪住了馬褂的下沿，只覺摧肝裂膽，痛不生。皇帝真是能耐人，輕輕的一句話就能把人心捅出個窟窿來。

太子惶惶看著錦書，咬著，神態還算自若，只是臉青白得像刮過的骨頭，人繃得的，筆直的站著，垂眼看自己的腳尖，不言語，也沒有任何別的作，泥塑木雕一樣。

太子不能駁斥皇帝，他唯有畢恭畢敬的應承“兒子領旨”，不能為錦書說一句公道話。

皇帝本來只想煞煞自己的兒，誰知道竟說出這樣傷害的話來。這話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他從沒拿當過奴才看，在他這兒，比后宮任何人都得勢。哪個主子娘娘能他這麼的魂不守舍？他吃不香、睡不好，全部都是為了。眼下怎麼辦？覆水難收，痛，他比痛一千倍。可他沒法子低頭，男人的臉面比命都重要，更何況他是皇帝，是天底下頂頂高貴、頂頂威儀的萬民之主。

皇帝不敢去瞧，面上再倔強，到底是個人。一個人失了國，失了家，沒了家人靠山，活著只憑僅剩的一點尊嚴維系。在宮里的主子面前稱奴才是不得已，有自己的傲，那些個捻酸吃醋找茬的管奴才便罷了，也不把們當回事。可如今他也管奴才，他沒法猜心里是怎麼想的，是恨呢？還是像對待閑雜人等那樣不屑一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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