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錦書難據

錦書值后半夜，按著時候算，上半晌定然是不在的。皇帝進了日講，又寥寥批了幾道折子，不時瞥長案上的座鐘，心煩意的在“中正仁和”來回的踱步。好容易熬到了未正，他輦都未傳，起便往彩門去。

李玉貴慌里慌張的追了上來，邊退邊打千兒道，“主子您這是要往哪兒去？請爺示下，奴才這就安排鑾儀排駕。”

皇帝不言聲兒，只顧踽踽急行。李玉貴不敢再問，只得招了前的人遠遠跟著。

皇帝出近右門直朝慈寧宮方向去，后面軍機值房里出來的莊親王正帶著哈哈珠子從東一長街上過來。隨侍手里捧著六部部本，還有幾套淘換來的洋鬼子游記。莊親王把玩著一柄三寸長的火銃，原想著敬獻給萬歲爺解解悶兒的，可一抬眼看見皇帝走得匆忙，不由把他給鎮住了。

他把火銃往奏章上一扔，撒就追了上去，邊跑邊喊，“萬歲爺，您等等我，這是往哪兒去？上慈寧宮請安也捎上臣弟啊。”

皇帝腳下慢了些，轉頭看莊親王，沉片刻方道，“朕實在是于心難安，要去瞧瞧才行。”

莊親王怔忡道，“莫非您還要給陪不是？一個丫頭，說了就說了，就為那一句話，您萬乘之尊要沖低頭，未免有失統吧！”

皇帝心道和你說不通，只要能解氣，這會兒就算打我一掌，踹我兩腳，我都認了。

莊親王又覥臉笑，“聽說萬歲爺昨兒臨幸了寶答應？”

皇帝不悅地瞥了他一眼，那凌厲之人心驚。他哂笑道，“你閑得發慌麼？兩江總督還沒指派，朕瞧你就合適。回頭朕搬旨給吏部，你收拾東西赴任去吧。”

莊親王哀嚎一聲，“臣弟冤枉！咱們哥兒們隨口拉家常用得著較真嗎？”

皇帝昂著頭瞧都不瞧他，“拉什麼家常？你把朕和那些太監放在一道嗎？朕是君，你是臣，這點規矩都不懂？”

莊王爺快步上來，又使出了牛皮糖功夫，一把就攬上了皇帝的肩，“好哥哥，您和弟弟犯得著生氣嗎？咱們是至親骨，打斷骨頭還連著筋呢！臣弟不長進，您罰我是該當的，可您暗地里不心疼嗎？”

皇帝本來就是嚇唬他的，見他這個賴皮樣兒也無可奈何，推他兩下又推不開，只好由得他去，警告道，“你仔細了，回頭老祖宗面前別混說，要是給朕捅出婁子來，朕可真對你不客氣了，江南用不著去了，給朕上準葛爾打木樁去。”

“是是是。”莊親王邊走邊笑，“咱們是親兄弟，您又是重義的人，倘或你像雍正爺那樣的，我連您的也不敢近啊，是不是？”他豎起了大拇指，“您是一等一的仁君。”

皇帝腹誹，正事兒不干，只會拍馬屁！什麼仁君？天底下說他是仁君的只有他莊王爺一人了。

說話兒進了慈寧門，上了中路往前看，慈寧宮里的太監宮都在往屋里運東西。崔貴祥在東配殿前指派，太皇太后抱著貓站在月臺上。皇帝朝西邊瞧，錦書手里捧著賬冊，里叼了支小楷筆，正忙著清點晾曬出去的家當細。

“老佛爺，萬歲爺來了。”崔貴祥通傳一聲便下臺階袖打千兒，“萬歲爺來了？奴才給主子見禮。”

忙活著的眾人紛紛撂下手里的活計蹲肅行禮，皇帝心不在焉的應聲“起喀”，朝西偏殿前看過去，低著頭中規中矩的侍立，平靜得像一汪水，他呼吸窒了窒，心頭又鈍痛起來。

莊親王唯恐皇帝失態，著扯他的袖子。太皇太后原先笑的，可看見皇帝大庭廣眾下愣神，不有些惱了。板著面孔清了清嗓子，“皇帝怎麼這會子來了？”

皇帝忙收回視線向上作揖，“孫兒給皇祖母請安。”

莊親王也躬揖手，笑道，“孫兒才剛在軍機擬草詔，擬著擬著想起皇祖母千秋將近，就上養心殿找萬歲爺商量著怎麼給皇祖母敬賀。萬歲爺說要聽皇祖母的意思，孫兒就拉著萬歲爺一道來了。”

皇帝趕順著臺階下，和莊親王一左一右攙扶太皇太后，小心應道，“正是呢，皇祖母的好日子，孫兒下旨在中和殿給皇祖母升座百朝拜，回頭再命膳房備大宴，宴請臣工們和家眷。朝中肱骨多是南苑王府的舊臣，彼此也都相的，自打開國后立了規矩，但凡外臣不得后宮，以前的老相知也有往來了，每每不過遞請安折子，這回也熱鬧一回，他們進來和老祖宗說說話兒。”

太皇太后這才了笑臉子，暗盤算趁今天把守陵的事兒提了，看看皇帝是怎麼個說法。于是道，“難為你想得周全了，只是我的千秋不算什麼，四月里有先皇的生祭，你們可還記得？”

莊親王難得正經起來，和皇帝一同道，“孫兒萬不敢忘。”

畫上來敬茶，錦書是個知趣兒的，再也不面了，皇帝頗失，強打了神道，“務府和欽天監年下就張羅了，該備的也都備了，等日子到了，孫兒必定上昌瑞山親自祭奠，倘或還有哪里不足的，請老祖宗示下，孫兒立刻打發人去料理。”

太皇太后拿盅蓋刮著茶葉，一面緩緩道，“我瞧著都齊全了，他們的差辦得不賴。只一樣，今年是你皇考晏駕整十年，是天大的事兒。我琢磨著山上冷落，該當派人守陵祈福才好。務府里擬了個花名冊子，挑了十個人出來往山上派，誦上九九八十一天的經，好你皇考在那邊用些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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