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平靜的湖面投下了一塊大石頭，太皇太后和莊親王瞠目結舌，殿侍立的人屏息斂神的肚皮站著，惶惶然似乎要有一場狂風驟雨降臨了。

太皇太后手里的佛珠拍在炕桌上，霎時繃斷了繩子，迦楠珠子四分五裂地滾落滿地。氣得發抖，哼道，“萬歲爺好大的皇威啊，如今全然不把我這個老婆子放在眼里了。你可還記得自己的份？你是大英之主，萬民表率，這樣子任意放浪，可知牽一發全？江山社稷還要不要了？”

皇帝屈膝跪下，慢慢道，“老祖宗息怒。朕記得《中庸》上曾說過：天命之謂，率之謂道，修道之謂教。圣人都教化遵循本，朕雖位及九五，到底還是之軀，求老祖宗恤孫兒。”

太皇太后搖頭道，“不是我不恤你，你擎小兒在我邊帶著，我是打心底的疼你。只是咱們這樣的一大家子，全天下都盯著瞧的，再不是偏一隅的蕃王了。我不知道什麼《大學》、《中庸》，我只知道萬民為重，社稷次之，君為輕。你現在要為一人好惡置天下興亡于不顧麼？這就是你的治世之道？”

皇帝大慟，只喃喃道，“孫兒確實是沒法子，孫兒的心早就不是自己的了。”

太皇太后悵然道，“你好糊涂，人間帝王，什麼樣的子找不到，偏瞧上去？你撒手吧，這樣方能保得住，是個明白人，我料著這后宮頃軋必不是要的。”

皇帝卻固執道，“朕護著，任誰也不敢分毫。”

“你一個爺們兒家，莫非還能日日纏綿廷不？”太皇太后大怒，“你要抬舉，不怕惹來殺之禍？”

“在皇祖母邊也有時候了，朕不信是這樣的人。”

太皇太后沉聲道，“你洗了整個大鄴皇室，你忘得了，能不能忘得掉？還有兄弟，不定這會子在哪里虎視眈眈，你竟以為高枕無憂了嗎？你不怕趁你睡著了給你一刀？”言罷又好氣兒他的手，“好孩子，我都是為著你，你心里苦，我何嘗不知道。可你是皇帝，肩上著沉甸甸的擔子，你不只為自己活著，還要為萬里江山活著。皇帝是天底下最苦的差使，怎麼辦呢？又不能撂挑子，甩烏紗，只有咬牙關著。”

皇帝眼下已經扎進了死胡同里，他低聲道，“要算計朕，害朕，都由得。朕以赤誠之心待，不信晤不熱。”

太皇太后沉寂下來，看著塔嬤嬤，滿臉的凄苦無奈。橫豎是到了這一步，往后怎麼走呢？這個死心眼子，打小兒認準的事一條道走到黑，除非是他自己改了主意，否則任你渾的本事也難他轉圜。

“你真是瘋魔了！單是你愿意值什麼？呢，愿不愿意你抬舉？”太皇太后對崔貴祥道，“把錦書找來，既這麼，且問問的意思，好你們萬歲爺安心。”

皇帝心里一，他遲疑的喊了聲“皇祖母”，只覺得口堵憋得慌。連看他一眼都不肯，這會子說要晉的位，能答應才怪了，若是作配太子，或者還有一說。

太皇太后是個快刀斬麻的利索人，在看來錦書要麼上昌瑞山，要麼就賜綾子，再耗下去斷然不行。對李玉貴使眼，說了個“快去”。

李玉貴領了命退出偏殿，火急火燎地往值房里去尋人，卻是撲了個空，錦書并不在配殿里。他忙扯了站門的小宮問，“瞧見你們錦姑姑了沒有。”

小宮手一指，他順著看過去，梧桐樹下的影在大篾籮間忙碌，一手抻著袖子，一手翻曬煙。翻完了就倚著樹干愣神，低頭盯著自己的腳尖，半天不帶挪的。

“錦書。”崔貴祥邊跑邊招呼，“太皇太后傳見，快過來。”

錦書忙迎上來，問，“萬歲爺走了？”

崔貴祥湊過來小聲說，“花名冊遞上去了，萬歲爺不答應，和太皇太后說開了，說喜歡你，只怕這就要晉位呢！你千萬留神，橫豎不能答應。”

錦書腦子里轟的一聲炸開了，結結道，“干爸爸，萬歲爺真這麼說了？”

崔貴祥耷拉著角點頭，“可不！我也沒想到啊，祖孫倆這會兒和烏眼似的，萬歲爺那脾氣……”他嘆了口氣，“進去后說每句話都要細琢磨，好歹推讓著。”

錦書應了，蔫頭搭腦的跟著進了偏殿，斂衽給主子們行禮，然后畢恭畢敬的站著聆訊。

太皇太后冷漠的打量，“錦丫頭，才剛你們萬歲爺和我說瞧上你了，只要你愿意就晉你的位份，你是怎麼個意思？”

皇帝心頭急跳起來，像個上門求親的頭小子一樣，的等著老丈人首肯。他既迫切又有些忐忑，如同生殺大權都在了手上，只要一點頭他就逃出升天，若是拒絕，他就要下十八層地獄了。

面上居然能毫無波瀾，只蹲了蹲子，淡淡的說，“奴才謝主子抬。奴才只求主子準奴才上昌瑞山守陵，奴才今生青燈古佛，就是主子對奴才的皇恩浩，奴才恩不盡。”

皇帝被活打了，不由惱怒起來，他冷笑道，“你果真子犟，在朕這里犟過了頭沒你什麼好。朕要，就由不得你！傳旨……”

“奴才是賤命一條，不值當萬歲爺費心。”對他一肅，“奴才違抗圣旨，請萬歲爺賜奴才死罪。”

皇帝哽住了，死罪？的確是不識抬舉的死罪！他乜視，“想死？那可不！你忘了泰陵里的父母兄弟了？還有慕容永晝，朕有了他的下落，你這會兒死了，他落到朕手里，你說朕該怎麼置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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