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低應了聲，舉步出殿門，沿丹陛下中路，走了兩步回頭看，已經跟著李玉貴往東梢間前的出廊下去了。

第105章 藍橋路近

天漸次黑下來，殿掌起了燈。

皇帝惦記著廊廡下跪著的人，哪里還有心思進膳，寥寥用了幾口就撂下了。長滿壽伺候著漱口盥手，另有小太監服侍巾櫛，皇帝了手接過楓茶慢慢的品，垂著眼，心不在焉的樣子。

侍膳的太監正往外撤碗菜，馬六兒高高托著銀盤，里面齊整碼著十幾塊赍牌，進偏殿就跪下了，膝行至皇帝面前，照舊一聲“恭請萬歲爺覽”。

皇帝連瞧都沒瞧就說了個“去”，馬六兒應個嗻，恭恭敬敬哈著腰退到殿外，對門口等著的李玉貴和趙積安搖了搖頭。

“您老真是一猜一個準，可不又是去嗎！”趙積安倚著廊柱道。

李玉貴撣了撣鞋頭上積著的灰，笑道，“這三個月敬事房輕省，你們也用，我瞧著您長膘了。”

趙積安嗤道，“您快別拿咱們這些個苦人兒逗悶子了，什麼輕省！每天該辦的差使一樣也不能，萬歲爺宣不宣人進幸，咱們都得備著，萬一哪天龍大悅要翻牌子了，咱們一時了手腳，那可是掉腦袋的死罪！”

李玉貴咳了聲，“咱們都一樣，提溜著腦袋當差，不留神把事辦砸了，擎等著挨捶、上菜市口吧！”他吧唧了一下，眼睛往西梢間瞟，“我估著這陣子我這兒消停不了，那位姑上乾清宮來了，還不知道派到哪個值上呢！”

趙積安掩著笑，“要派什麼？左不過萬歲爺批折子、吃飯、睡覺，都陪在邊上罷了。罰跪還讓披個氈子，多稀罕吶！”

李玉貴悄聲道，“裳都撕破了，不披不。那點子皮兒可有行市，萬歲爺心肝樣的抬舉著。披著好，披著大家省心，免得回頭萬歲爺想起來了，要挖咱們的眼珠子。”

“可不！”趙積安點頭，視線也順著往出廊下瞥，“這回怎麼樣？事了嗎？”

李玉貴嘆道，“事兒了能在那兒跪著嗎？這會子該在‘順堂’里才對！咱說句該掌的話，萬歲爺從前那樣的殺伐決斷，現如今遇著了這位，積糊得沒了邊兒，后頭還不知怎麼個鬧騰法呢！”

趙積安著聲說，“這二位八是幾輩子的冤家，眼下聚了頭，非得鬧出點大靜來不可。萬歲爺那兒別說翻牌子了，初一十五留宿坤寧宮的慣例也廢除了，皇后娘娘和各宮主子是一樣兒有苦說不出。昨兒通主子還打發人給我送銀馃子來，說出了月子，讓給排個好地界兒。我哪里敢收啊，萬歲爺這里不手，我就是給排到天上去也不頂用不是？單看造化罷了。”

李玉貴撇著道，“不是我說，這通主子霸攬得也忒寬，才生了十五皇子，子還沒長好呢，又想著侍寢的事兒，那些個沒生養的可怎麼辦呢！我勸您一句，銀子好拿，回頭不好用，還是別收的好。”

“正是這話。”趙積安笑道，“我也說不足了點兒，還讓和您掃聽萬歲爺給太子千歲指婚的事兒呢！”

李玉貴打了個寒噤，心道這小子九九是得了好了，平時拿赍牌的順序換妃嬪們的賞賜就不提了，眼下打聽起這個來，未免有些過了。

“快別問這事兒，問了我也是一概不知。主子爺的脾氣您不是不知道，咱們哥們兒要好也有限。說句不怕您惱的，什麼錢能笑納，什麼錢不得，您見天兒的和務府打道，比我明白事兒。有銀子是好，可也得有命消啊，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趙積安唯唯諾諾點頭，“那是那是。”原想打聽太子今兒頂撞萬歲爺的事兒，據說差一點兒就廢黜了，李玉貴這一通呲，有話也說不出了，只得訕訕的立在那里。

這時候茶水上伺候的秀珠跑出來招呼，“諳達快著點兒，萬歲爺傳您呢！”

李玉貴打了似的直蹦起來，忙撂下趙積安呵著腰進“壽寓春暉”去。一眼看見皇帝在地心里轉圈子，滿臉的煩躁不耐，他就覺得有點肝兒。上去打了千兒道，“主子，您有什麼旨意，奴才立時承辦。”說完了又想扇自己大子，這不是多此一問嗎！還能是什麼？橫豎是為外頭跪著的人心煩。他馬上又狗搖尾似的諂道，“好主子，您且消消氣兒。奴才先頭一直在殿門外看著錦姑娘的，瞧著倒還好，可說話兒就天黑了，還沒過清明去，晚上水下得重，我怕跪得久了上接著地氣兒。奴才斗膽給錦姑娘求個，萬歲爺別同一般見識，還是饒了這一朝吧。”

皇帝走到明窗前朝外看，雖跪著，卻是直了脊梁骨，很有些不屈不撓的勁頭。他長長嘆了口氣，人是在眼前了，可又能怎麼樣？隔山隔海的心，甭管你多了不起，就是天王老子，不待見也沒轍。

“去起來吧。”皇帝說，轉念一想改了主意，抬就往“中正仁和”去。出了殿門慢慢踱到后，靜靜站了會子，他放了聲音，“了嗎？起喀吧。”

錦書跪得兩條發麻，兩個月沒考驗了，上功夫見退。以前跪三個時辰不帶眨眼的，如今竟不了。暗自琢磨著，還真有點兒哭無淚。老祖宗那兒不罰了，到了他邊規矩得從頭學，又是先從跪廊子開始，可見做主子的都一樣吧，這下馬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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