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一出，花枝招展的嬪妃們剎時噤了口。們垂手站起來蹲安，齊聲道，“奴才們失言了，了章法，請老祖宗恕罪。”

錦書呆在跟前也無趣，心里又記掛著和崔總管說話兒，便回太皇太后道，“老祖宗，萬歲爺這會子該下朝了，奴才這就告退回值上去了。”

太皇太后頷首道，“我也不虛留你，你去吧，仔細著伺候你主子。”

錦書應個是，卻行退至明間外的廊廡下，遠遠看見崔貴祥攏著手在東值房門前站著，正朝明間張，忙提了袍子疾走過，請個雙安，低低喚了聲“干爸爸”。

第108章 禾黍高低

崔親親熱熱應了聲，“小錦兒，這會兒怎麼得閑來了？”

“萬歲爺視朝去了，我手上沒差使，又逢給老祖宗繡的春子昨兒夜里趕了一工繡得了，就給送過來。”錦書跟著他進了太監值房里，在高座上坐下來，八仙桌對面的桌角上擱著半盞茶，邊上放了兩顆胡桃，因著在手里的時候長了，表面上了蠟似的油锃亮。

老北京祈份上的人沒事兒胡桃，一則解悶子消閑，順帶練練五指的靈活，怕上了年紀手腳不聽使喚；二則多也有些顯擺的意思，在四九城里晃，您要是不遛鳥、手上倆胡桃，缺了那份驕奢之氣，您都不敢往有家底兒的大爺中間站。

這子從容閑適的勁頭是份的象征，在宮里胡桃更是面到了極致。做奴才的，能泡上一壺茶，悠哉哉盤玩那東西的，絕對是太監里的大拿，除了掌印太監就是總管太監了。

錦書起往杯子里續了茶水，沖崔總管道，“我往后不能在您跟前了，您多保重。要是有什麼事兒就打發人來找我，我卸了差就過慈寧宮來瞧您。”

崔搖了搖頭，“我不值什麼，你只管當好差，別惦記我這里。我雖是個廢人，卻也知道老百姓的人道倫常，做爹媽的哪個不盼著兒好的？既然你給我臉，我聲干爸爸，我就得有個做長輩的樣不是？你安心在前當差吧，李玉貴那兒我托付過了，沒有為難你一說。”崔端茶喝了一口，笑了笑又道，“興許是我咸吃蘿卜淡心，有主子護著你，你不能有什麼不順遂的。可老話說了，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你如今樹大招風，保不齊有人下絆子使壞。萬歲爺就是個千手千眼的菩薩，也有顧及不到的地方，何況政務又忙，難免疏，下邊有人照應著你，我也放心。”

錦書低低應了聲，“您為著我，我都知道。我怕報不了您的恩，您白替我心。”

崔臉上盡是慈的神，他搖頭說，“咱們爺倆不談這個，我認了你做干閨本就是高攀，哪里能圖你報答我。”

錦書原想和他商量出宮的事兒，可話到邊又咽下去了。到底現在還沒個準信兒，何況人心隔肚皮，萬一有個閃失，自己真要一輩子困在深宮之中了。

崔貴祥看著錦書猶豫了片刻，他想開解開解，眼下到了這一步，也別存別的什麼念想了，子給了誰就和誰踏實過日子吧，萬歲爺為連太皇太后都得罪了，這樣的隆恩足以用的了。于是他道，“這話原不該我問，萬歲爺那里是什麼打算？沒有給務府傳口諭嗎？”

錦書臊紅了臉，宮里沒人不知道皇帝把從慈寧宮扛到養心殿的事兒，似乎侍寢是順理章的，連李總管也給繞進去了。

“什麼事兒也沒有，”淡淡的說，“您誤會了，萬歲爺守禮自律，并沒有對我怎麼樣。”

崔貴祥頗意外，喃喃道，“竟有這樣的事？那也好，沒有牽扯，大家干凈。”

錦書看了看座鐘站起道，“萬歲爺眼看著要退朝了，干爸爸，您寬坐，我這就回去了。”

崔貴祥送到門外，千叮嚀萬囑咐，好歹要仔細伺候。錦書應了，蹲個福又去和春榮話別，這才出慈寧門，撐著傘往乾清宮去了。

皇帝罷了朝不回養心殿，要上南書房批閱奏對，一時拿不定主意的要傳南書房行走商議，批完了折子進日講、察問諸皇帝課業，還要應付遞牌子求見的京們，大大小小的政務極繁瑣，有時甚至要過問朝廷命們的家務事。

錦書替他換了石青的常服，他坐在寶座上看折子。天不好，屋里暗暗的，總管怕他傷了眼睛，忙命人掌了琉璃燈罩的鎏金燭臺來。他歪在灰鼠椅搭上，司禮監太監進來打千兒，“啟奏皇上，督察院僉都史壽國方奉旨覲見，另有戶部侍郎耿憲忠遞牌子求見圣上，奴才請萬歲爺的示下。”

皇帝撂了手里的奏章，笑道，“這郎舅倆來得倒齊全。去，宣進來。”

司禮太監退出去，稍后兩個紅頂子垂手進來打袖磕頭，一個說“微臣恭聆圣訓”，一個說“微臣恭請圣安”，拉著臉，誰也不瞧誰一眼。各說各的話，各行各的禮，哪里像郎舅，更像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錦書有點不著頭腦，豎起了耳朵，凝神靜氣侍立在座旁。在想象中，外大臣應當是溫文有禮，一堂和氣的，怎麼能在皇帝面前斗氣耍橫呢？

皇帝隨意說了句“起喀”，看著這兩個斗一樣的朝廷大員，只覺頭痛不已。事的起因就是耿憲忠的一道折子，他彈劾姐夫壽國方寵妾滅妻，聽小妾的挑唆，一掌把正房太太扇回了娘家。一過三個月，從此不聞不問，既不見休書，也不接回府去，姐姐終日在家里啼哭，兩只眼睛都快哭瞎了。耿憲忠坐不住了，他在奏表上義正嚴詞的申斥道：“如此昏懋心冷，全然不顧結發之，豈非禽之行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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