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書慌忙別過臉去不敢看他的眼睛，他說這話令大大的不安，仿佛的心思被他窺破了。鼻子有些發酸，眼角有些潤，突然發現自己是個涼薄的人，有著人最黑暗的一面。也自私，也會工于心計，沒有一刻不在惦記著算計他。一邊算計一邊心疼著，可是怎麼辦？不奢報仇雪恨，只想逃出宮去過普通人的日子罷了，這樣的愿不算過分吧！

轉過去悄悄了眼淚，低聲道，“昨兒您可淋著雨？”

皇帝意外的抬頭，“嗯？什麼？”

“我知道您昨兒夜里瞧我去了，我隔著雨搭也能看見您。”錦書齉著鼻子說，“您這樣，奴才怎麼能心安呢？這麼大的雨，萬一了涼怎麼好！”

皇帝支支吾吾道，“朕昨兒睡不著，前后各的散散，走著走著就走到螽斯門上了，在那里站了會子，后來覺著寒浸浸的，就回去了。”他眉梢兒一揚，“要不是你推窗戶瞧，朕還不能見你蓬頭垢臉的樣子呢！”

錦書低下頭去，“奴才前失儀。”

“什麼失儀不失儀的，朕今兒還失了儀呢，又怎麼！”他邊說邊盯著窗臺下的兩盆金桔出神。宮里的金桔不讓摘，就圖它擺著好看喜興兒。深秋的枝頭碩果累累，眼下開春了，寒食將近，那些果子都蔫了，干癟的耷拉著，沒了熱鬧時候的景，倒生出盛極則衰的凄涼來。皇帝隔著窗吩咐站在廊下的太監，“去弄兩個大些的盆換上，須仔細別傷著，壅些新土在面兒上。把果子都摘了吧，留著橫豎無用，別為那些死規矩耽誤了它發新枝兒。”

太監“嗻”的一聲領命，麻利兒辦去了。錦書在一旁看著，他似乎有滿腹的心事無訴，也記掛著太子被斥令思過的事，又不敢和他提起，只好拐彎抹角的說，“主子，今兒上書房不去了？奴才看時候也不早了，您不是每天都要檢點諸皇子課業的嗎！”

皇帝當然知道太子不在，他不在，其他皇子有諳達教導，他也沒那興致一一過問了。遂搖了搖頭，“不去了，朕今兒哪里都不想去，就在這兒松泛一天吧。”又看了看，“朕不去想那些不痛快的，你別提，別給朕添堵，不？”

扭過去，“我多早晚給您添堵了！”

皇帝只笑了笑，好言安了幾句，瞥見墻上掛的馬頭琴，突然心來道，“錦書，朕素聞慕容氏通音律，朕拉琴，你唱一曲好不好？”

大方地應了，想了想道，“這琴妙，拉上一段《四塊玉》最合適。”說著取下琴，蹲了個安道，“奴才自拉自唱，萬歲爺替奴才把把關，倘或有錯好歹包涵，奴才獻丑了。”

皇帝倚向圈椅一邊，瞧著婷婷落座，把琴往上一擱，試了試音，便低回婉轉的拉起來。因著馬頭琴琴聲獷，一個好端端的大姑娘乍起了嗓子，學著爺們兒樣唱道，“雁北飛，人北，拋閃明妃也漢君王。小單于把盞呀剌剌唱。青草畔有收酪牛，黑河邊有扇尾羊，他只是思故鄉。”

皇帝抿著笑，暗想這樣的孩兒原該金顆玉粒的養著，要是沒落到這一步，一定是個纖塵不染的玉人兒。

“奴才唱完了，您說我唱得好不好？”笑著把琴遞過來。

皇帝嗯了聲，“亦莊亦諧，有點兒意思，像朕年下出宮，在天橋上遇見的把式，會倒嗓子，反串，你要是遇見他，該拜他做師傅。”

錦書心里一，只作不經意的的說，“下回您再上他，把他請到神武門上去吧，就說宮里有個丫頭仰慕他已久，誠心要拜會他。我又出不去，只好勞駕他走一遭了。”

皇帝看著，若有所思，半晌駕起馬頭琴雄渾激昂的拉上一段，沉寂片刻揚起了，慢聲慢氣道，“朕唱首《水仙子》與君共勉？”

他那種淡如水的子，唱起歌來不知是怎樣的，錦書掌道，“那敢好，奴才有耳福了。”

莊王爺票戲，好幾次帶著皇帝到茶館戲園子里花錢買臉，外頭的行市皇帝是知道的，京韻大鼓，梅花大鼓，原本他都會來上一段。可到底是做皇帝的人，平時沒事兒里也不能哼哼，今兒就顯回眼吧，唱元曲，自己也得應個景兒。

皇帝擱下馬頭琴，拿桌上的水呈敲香爐擊節，悠揚唱道，“歸來重整舊生涯，瀟灑柴桑士家。草庵兒不用高和大，會清標豈在繁華？紙糊窗，柏木榻。掛一幅單條畫，供一枝得意花。自燒香子煎茶。”

錦書歪著頭在那兒靜靜的聽，他也期待過那種與世無爭的日子嗎？沒當上皇帝日思夜想，等坐上了太和殿的座兒又嫌鬧騰了。

這時看見門上秀珠招呼，忙過去接了蓋碗進來，揭了蓋兒敬獻上去，一面贊道，“您唱的真不賴，比我想的要好。”

皇帝端了杏仁茶喝上一口，乜著說，”這是夸朕還是拿朕當笑話呢？咱是八百個銅錢穿一串－－不調！朕將就唱，您將就聽，甭指朕唱得多好，朕又不是小戲兒。”

錦書咦了一聲，“您是萬歲爺，誰敢嫌您唱得不好？奴才是真心覺得您嗓子亮，比奴才強多了。”背過嘀嘀咕咕的說，“皇帝還耍小子，都是權大無邊鬧的。”

皇帝耳朵尖，作勢板起了臉子，“你敢在朕背后說朕壞話？”

也有些縱胡來的意思，撇著道，“我說什麼來著？到底圣駕面前造次不得，您把我送慎刑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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