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耳也聾了,眼也盲了,他泥塑木雕般的呆坐著,半晌赤紅著眼,咬著槽牙道,“是皇父的,一定是皇父拿皇權的……”他恨得發抖,恨皇帝,更恨自己,明知道留在養心殿沒什麼好事,他昨天為什麼沒拼死帶走?清清白白的大姑娘落進了虎口里,皇父一個爺們兒用了強,憑手無縛之力的孩兒家怎麼反抗?
太子噌地跳下地,連鞋也沒穿,出墻上佩劍就要往殿門上去。皇后嚇得沒了人,尖著“攔住他!攔住你們爺!”,廊廡上的太監水般的涌上來,把六扇菱花門結結實實堵住了,皇后照著那張年輕的臉上揚手就是一掌,“你撒什麼癔癥?莫非還要弒父麼?你出景仁宮試試,保管你一抬,轉眼腦袋就不是你的了!”皇后捂著口痛哭起來,“你這孽障,心一橫什麼都不顧了,母親生你養你的恩你半分也不惦記,如今為個賤人癲狂,早知如此,當年就該撂開手不管你,也省得白那些心!”
太子被打傻了,看見母親全然沒了以往的威儀,哭得幾乎厥過去,他心里針扎一樣的痛,左右為難著,躊躇了下力把劍摜在金磚上,屈膝便跪在皇后面前磕頭,哽咽道,“請母后保重,要是氣出個好歹來,兒子磨也難抵罪了。”
皇后不管他,掃了眼殿門上的人,轉對景仁宮總管太監鄭寬道,“剛才的事兒,誰也不準泄半句,要是本宮知道了,仔細禍及全家!總管,這事兒給你辦,辦得好,大家有賞。辦得不好,本宮唯你是問,聽明白了?”
朕寬不敢有誤,忙打袖應個嗻,回使了眼,眾人領命紛紛退到值上去了。
皇后嘆息著扶起太子,哀戚道,“事到如今諸事都看開吧,你對人家滿腔赤誠,人家拿你當槍使,攀上了高枝兒轉手就把你拋到九霄云外去了。咱們自己吃個啞虧,就算了吧!好好坐穩了太子的寶座,將來有朝一日君臨天下,要什麼得不著?別說一個錦書,就是一百個一千個,你要,還不是手到擒來?”
太子窩在炕上搖頭,“錦書只有一個,錯過了,今生再不能遇上了。”
皇后的角忍不住的往下耷拉,無奈的看著他,只覺已經束手無策了。太子活泛,大好的年紀,意氣風發的翩翩年,何嘗在他臉出現過苦大仇深的神?現在呢?面倦怠,發髻散,頰上還有五個鮮明的指印,哪里還有儲君的做派,簡直像個大牢里的囚犯!
皇后生他時太年輕,隆冬時節大雪紛飛,皇帝那時在工旗鍵銳營里,雖然有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守在邊上,仍舊沒有半點底氣。頭胎男孩兒生起來著實大罪,痛了兩晝夜,最后又是扎針又是含參片,眼看著不了,孩子倒生下來了,只是傷了元氣,之后再怎麼都沒法子懷上了。
只這麼一個寶貝,是全部的心和寄托。他要是了委屈,那比用刀扎還痛。皇后恨了皇帝,他算什麼父親?《白虎通》曰,父者,矩也!他教化萬方,自己卻是行不正,還有什麼面目為君父!
皇后說,“你皇父明兒要頒恩旨了,定了傅浚家的小姐為太子妃。你聽母后一句話,君命不可違,娶便娶了,世人都打這兒過的。什麼不的!拜了堂了房,兩個人一條心,自然就好了……”
皇后還沒說完,太子又是一蹦三尺高,像困似的在地心團團轉,梗著脖子著嗓門的低吼,“兒子絕不依!要是再我,我豁出一條命去,干脆反了朝廷,也學學皇父當年黃袍加!”
這話一出口把皇后唬住了,耳里嗡嗡作響,登時滿世界天旋地轉,只惶惶道,“你放肆!這話能混說麼?你要自尋死路不!”
太子漸漸冷靜下來,不過腦子說出來的話,未必就不足取,他突然發現這其實是個很好的出路。他擰眉沉思起來,沖皇后揚起了角,“母后,與人為奴,怎及自己自在為王?兒子回頭就找舅舅和豫親王去,他們掌管著衛軍和上書房,兒子得他們相助就了一半事兒。”太子切切看著皇后,“母后,您會幫兒子吧?請母后從中斡旋!兒子登了大寶,您就是皇太后,再也沒有什麼可擔心的了。不用擔心兒子的兄弟們奪嫡,也不用裝著笑臉子和那些妃嬪們周旋,母后!”
皇后控制不住的打,喃喃道,“你瘋了……你瘋了!這話再不許說了,我只當你魘著了,是胡言語。”
“母后,兒子清醒得很。”太子眼里是不到邊的仇恨,他說,“兒子決定的事絕不更改!您幫我我要辦,您不幫我我也要辦!兒子可不是唐朝的壽王李瑁,皇父搶了兒子心的人,我咽不下這口氣!兒子就是死,也要死得其所!母后幫我,兒子激您;母后眼瞧著我死,兒子也絕沒有半句怨您的話,請母后自行權衡。”
皇后猛在他背上捶打了幾下,“你這不是我是什麼!你是我上掉下來的,我能眼睜睜看著你去送死?”癱坐下來泣,“大禍臨頭了!湛兒,你這會子怒極攻心,還是緩緩再說吧!等明兒……”
“明兒要搬恩旨了,”太子謂然長嘆,“明兒兒子另有打算。要把錦書討回來是不能夠了,我知道皇父絕不能放手,我只有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母后,不是兒子不孝,是皇父不念父子,兒子是沒辦法。”
太子說著,傳秦鏡來更,打發人上乾清宮瞧了,說皇帝已經起駕往養心殿去了,他整了整頭上的紫金冠,對伺候文房的太監道,“備筆墨,皇后娘娘有家書要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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