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書細看了一遍，點頭道，“多謝諳達，我都記住了，勞駕往尚監送吧。”自己原本要回養心殿去，走了兩步又踅回來，肅了肅道，“諳達，我向你打聽個人，四執庫里有沒有個貴喜的？像是去年年下才撥過來的。”

常四一琢磨，“您說的是張貴喜？是太皇太后二所殿侍膳的？”

錦書笑道，“正是他，前頭在掖庭時常聚在一起，后來各上了差事就不得見了。他這會兒在哪個值上？”

“他是伺候皇后主子冠的，在矮墻后頭的院兒里。不過今兒逢四，三所院隨墻小門開了，一早就看見他出北橫街去了。”常四殷勤道，“您有什麼話，要是沒什麼要的，我替您捎話給他？”

錦書抿一笑，“沒什麼，就想敘敘舊罷了。那我走了，諳達忙吧！”

看日頭已近辰時三刻，趕慢趕到了太和殿后房里，站了不多時聽見司禮太監一聲高唱“有本奏來，無本退朝”，眾人齊斂神肅立，一會兒就有腳步聲傳來，一行人便跟著肩輿，提著銷金香爐往乾清宮去。皇帝到乾清門上下輦，卻是一直笑的，說不出的清俊儒雅。

那飛揚的眉梢帶出明似的，錦書仰臉也跟著笑，問，“主子今兒怎麼了？有什麼高興的事兒？”

皇帝笑而不語，快步進了偏殿，自己摘下朝珠遞給錦書。錦書接過去仔細整理了佛頭、背云，在檀木托盤里碼好，方旋替他下朝服，換上藍葛紗袍，石青葛紗褂。

“明天休沐，連著又有齋戒，出空兒來，”皇帝湊在耳邊說，“朕帶你出去。”

錦書心頭一跳，暗道時候到了！復莞爾道，“主子要上哪里？是往方澤壇去嗎？”

皇帝正了正頭上的天鵝絨緞臺冠，負手站在檻窗前長出一口氣，“不是，齋戒只要在齋宮就了……朕高興，朕領你出去散散，你不是說要上天橋看把式去嗎？朕明兒就帶你去，不傳轎，騎馬去。”

錦書又喜又悲，也不知怎麼應才好，明明是直撞進心坎里來的好消息，卻恍惚又有些難過，只得強自笑著說，“奴才不會騎馬，怕丟丑呢！”

皇帝在手上一，低聲道，“有朕，你怕什麼。”

這時長滿壽進來打千兒，回稟道，“主子，太子爺求見。”

皇帝飛快瞥了錦書一眼，果然看見變了臉，他也不以為然，橫豎要痛上一痛，逃不過去就及早面對，對大家都有好。

皇帝說了個“傳”，稍后太子進來了，中規中矩的打袖請安，皇帝讓免禮，又賜了座兒，才道，“見過諳達了？”

太子應個是，看見錦書就在幾步遠的地方站著，格外楚楚可憐的樣子，他心里跟刀割似的。一面告誡自己小不忍則大謀，一邊克制著不去瞧，他怕越瞧越苦，越瞧越恨，倘或在皇父跟前了馬腳，后頭要辦的大事就不了，就要一輩子失去了。

“兒子是來向皇父謝恩的。”太子卷著馬蹄袖道，“兒子昨兒夜里想過了，如今年歲大了，再這麼下去不是個辦法。爺們兒家立業是該當的，兒子知道皇父是為兒子好，兒子前頭蠢鈍，傷了皇父的心，皇父失了，兒子罪該萬死。眼下兒子琢磨明白了，天下無不是之父母，皇父既下了恩旨，兒子定當奉命而行，再不皇父替兒子心了。”

錦書在旁邊聽得一頭霧水，正思忖著皇帝到底下了什麼詔令，寶座上的皇帝嗯了一聲，淡淡道，“你能醒事兒，朕心甚。得了閑兒上府里瞧瞧去，趁著還有時候，哪里有不稱心的工部重修。你是朕的第一子，又是儲君，大婚萬萬馬虎不得，這是咱們大英開國以來的頭一樁喜事，務必要十全十方好。”

錦書腦子里哄的一下炸了，僵立在那里，一時回不過神來了。

第114章 等閑辜負

下恩旨了？指婚了！錦書心里作一團。

太子答應了，還親自來謝恩，一夕之間改變了這麼多。他不是著的嗎？他說過非卿不娶的，臨了詔書一下，到底還是敵不過強勢的皇帝。

他太年輕，縱是有一刻赤誠的心，又怎麼去和皇帝較量！父子君臣，天差地隔，力量懸殊。錦書知道他的無奈，也沒法子怪他，只是覺得腦子木木的，悵然若失。原本以為至還有他，如今連他也了別人的。或許從來就不曾擁有過，就像南柯一夢。

也好，這消息來得正是時候！如今要走就可以義無反顧了，紫城里有太多可怕的回憶，再也沒有值得留的了地方了。

皇帝轉過臉看錦書，傷心嗎？難過嗎？咬一咬牙就過去了，沒有了太子，他就能為生命的全部。皇帝有些雀躍，他承認自己是個大俗人，還有一套心狠手辣的鐵腕，那又怎麼樣？他是皇帝，本來就該主宰萬！他忍得夠久了，痛苦每天都在擴大，從呼吸一直蔓延到骨髓，這種覺誰能會？以前對敦敬皇貴妃的是天理難容的，現在呢？現在為什麼不可以？他要一輩子掩飾，把他的帶進棺材里去嗎？絕不！即便對手是至親骨，也不能搶走錦書！

皇帝眼里浮起決絕的神，到了這個份上，再心也不濟了，索狠到底，大家就消停了。

“上老祖宗那兒去過了嗎？去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太皇太后吧，老人家盼了好多年了。”皇帝垂下眼道，“湖廣有報進京，說軍務上出了岔子，軍餉三個月沒有發放了。各地軍政是社稷命脈，把案子總督紀翮糾辦，難免有偏頗。他手底下的人都是當年跟他出生死的，紀翮這人雖公正，有時卻太過手，或循私，也或者有牽連，朕指派大學士姜直為欽差，太子從旁督察，務必把這件事徹查到底。你早作準備，明日完齋戒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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