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躬應是，暗道皇父當真費盡心機，搶走了錦書不算還要把他打發出去。事到如今也沒什麼分可言了，他看著錦書失魂落魄的樣子，心頭疼得滴出來。現在除了忍耐沒有別的出路，離大婚還有大半年，這段時間心部署下去，萬歲爺再圣明也有失策的時候，只要找準了時機，一舉攻占太和殿也不是不可能的。

只是委屈了錦書，皇父時時刻刻把護在羽翼下，不給他半分的空子鉆，他有滿腹心事要和說，可惜只能瑤瑤相對，無語凝噎。

太子狠下心腸調開視線，沖皇帝拱手道，“那兒子這會子就找姜直商議去，皇父沒有別的吩咐，兒子就告退了。”

皇帝隨意擺了擺手，太子屈膝點地，起退出明間，站在嘉量前，看著老虎里來往穿行的太監宮愣了會兒神，方提了袍子下臺階出乾清門去了。

乾清宮正殿里一室靜謐，站殿的前太監偶人樣的佇立，唯有檐下的畫眉鳥婉轉鳴唱。

錦書走過去摘下籠子給鳥添食水，皇帝抬起頭瞧，面容恬淡，似乎霾皆已煙消云散了。

“錦書。”皇帝道，“你有什麼話同朕說嗎？”

歪著頭想了想，“萬歲爺想讓奴才說什麼？”說有多失，有多難過，有多討厭他嗎？他把障礙解決掉了，該為他拍手敬賀嗎？淺淺一笑，“奴才想起來了，您賞我的鳥還在慈寧宮呢，回頭奴才過去一趟，把籠子提溜過來。這兩只鳥不是一窩的嗎？擱在一塊兒養吧，它們熱鬧些，你一段我一段的唱才好玩！”

不愿意說，他也不便追問，復又垂首倚著肘墊翻起《四民月令》來。

錦書回頭看他，長眉微斂，石青的褂子映襯出一張玉石般無瑕的臉，真真是芝蘭玉樹，秀宜人。

挨過去問，“主子，明兒真要出宮去嗎？”

皇帝唔了一聲，不言語，角勾起一縷笑意。

“上回出去沒能走走，就吃了一個餛飩，怪可惜的。”覥臉笑著，“主子，這回能散散再回來嗎？奴才想上八大玩兒去。”

皇帝又唔了聲，不置可否。

錦書被他那兩聲鼻音弄得七上八下的，悻悻站在邊上不時的瞟他一眼，等了會兒不見有靜，又挨過去一點，“主子？”

皇帝憋著笑，又嗯了聲。

“您別拿鼻子出聲啊，您開開金口。”抿出小小兩個梨窩，“上八大去好不好？”

皇帝說，“八大是避暑消夏的地方，這會兒干什麼去？滿世界涼，沒的作出病來。”

“那咱們上哪兒去？又去聚寶齋淘換寶貝？”倒不是說琉璃廠不好，只怕進了店里又當大爺似的請到單間里供起來，到時候要走也不易。

皇帝見鼓起了腮幫子，知道不樂意了，忙撂了書說，“四九城里有的是好玩的地方，咱們上茶館里看人玩鷹、玩蟲去，趕集吃小食，熱騰騰的包子，油煎餑餑，再照著你的樣子吹個糖人兒，天橋、后海，由著你點，不？”

人多的地方就行，忙點了點頭，“過會兒奴才和太監借裳去，穿男裝方便些。”

皇帝說，“犯不著借去，李玉貴弄兩套常服來就是了。”一面笑道，“你倒急！不怨我給太子爺指了婚？”

錦書臉上的笑容凝固在臉上，然后一點點去，最終消逝不見了。

皇帝看著，滿眼的冷冽骨。

著痛了？只知道的難，竟不知道他有多不用嗎？皇帝寒著臉道，“指婚的恩旨已經下了，太子也沒話可說，朕瞧你還是死心吧，你這一輩子只能在朕邊了。朕說過不你，可也不會無限期的等下去，朕對你怎麼樣你應該明白，你快些把心從太子上收回來，免得大家臉上不好看。”

皇帝把這話扔在面前，他再也沒有那麼好的耐心了，恨他也好，怨他也好，他不管不顧，只要把錮住，剪了的翅羽，就再也沒法離開了。

錦書低著頭說，“奴才不敢有非分之想，萬歲爺這樣說，奴才惶恐至極。奴才知道自己的份，太子爺早晚會有良緣佳配，奴才算哪個牌名上的人，還敢有那奢麼？至于主子您……”哀怨的看他一眼，“奴才更不敢高攀。奴才管得住自己就是了，您是怎麼瞧我的，那我可管不著。”

這話擱在別人上是殺頭的大不敬，可到了錦書上，那嗔的語氣卻能卸下皇帝所有的負擔。他靜靜看著，這丫頭似乎又長了些個頭，原先像個半大孩子，年下到現在躥得快，和他站在一起時，居然有他齊肩高了。那臉盤啊，段啊，沒有一不惹人的，抱在懷里的，溫馴起來像只貓……

皇帝老臉一紅，忙別過臉，故作姿態的沉聲道，“這話說得有理，怎麼對你是朕的事兒，和你沒什麼關系，你只管當好差就盡夠了。”

扭去擺弄案上供的香爐，往里頭添佳楠塔子，又拿銀箸撥了撥，方道，“奴才人微賤，宮里那樣多的小主兒們盼著得蒙圣寵，主子別把心思放到奴才上，奴才不配主子這麼著。”

皇帝緘默下來，垂眼看著書的扉頁愣神。占據了他的全部視聽心神，草草一句“不配”就能打發了嗎？

錦書輕輕嘆息，如今太子那里撂下了，他有了太子妃，能正經過日子，不再為的事時時牽掛糾結，對他來說是最好的出路，自己也算是還了業障。剩下的他……背過忍不住紅了眼眶，凄切的發現竟有那麼的不舍。這個曾經遠在天邊的仇人，如今了所有的思念。他，卻不能和他廝守，世上沒有比這更苦的了，注定要煎熬到死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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