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礙事，他是個好人，也明白事理，和他說說讓他想法子，爺們兒總比咱們路子野。”

說話馬車停下了，外面丫頭打了簾子，笑嘻嘻的說，“舅爺，到家了。”

錦書知道拿逗趣兒，不由紅了臉，苓子啐了口道，“爛舌頭的小蹄子，再油仔細我打你。”一邊攜了錦書的手說，“到了，小門小戶的，你別嫌棄才好。”

“你拿這話臊我呢！”錦書抿一笑，“好壞不論都是自己家里，守著這一畝三分地，還稀圖什麼！”

這是個倒座的二進四合院，院墻后頭還連著建了個小院子，算下來也有一二十間屋子。夕斜照著院里的魚缸和石榴樹，瞧得出這是個殷實之家。

抄手游廊上收拾花草的使喚丫頭和老媽子都過來見禮，苓子只道，“這是我娘家堂弟，外省上來應試的，回頭收拾好酒菜，等三爺回來就開席。”

手底下的人應下了，蹲了福又都忙去了，錦書沖苓子笑，嫁了個好人家，真心的替高興，“多好的小日子啊！你一定是咱們姐妹里頭福澤最厚的。”

苓子拉到炕上坐定了，又吩咐人打水送換洗裳來，才說，“那可不一定，你別說，我覺著你前頭苦，后面總有苦盡甘來的時候。你和我說說己話，你這回是為什麼出逃？到了萬歲爺邊，照理是沒什麼委屈可的了，我知道萬歲爺待你也不尋常，你何苦出來這份罪？弄得現在東躲西藏的！我打量護軍這勢頭，恐怕不找到你誓不罷休。萬歲爺這回是鐵了心了，恐怕明兒九門得封了六門，你能上哪兒去呢？外頭的世界未必比宮里好，你擎小兒又在城里養大的，出去了我也不能放心，我瞧你還是在我這兒吧，以后的事以后再做打算。”

這是客氣話，暫時的避難或者可以，常住就沒有道理了。知道苓子真心為著，可如今嫁了人，萬事也得顧及姑爺，自己又不是帶了金山銀山的香餑餑，窮親戚都有人嫌，何況自己是這麼個境況！一味的搖頭，“我既然出來了就得出城去，我要上保定去!我父母兄弟都葬在那里，十來年了，我沒能去祭拜過一次，日里夜里的想著念著，這回就是死，我也要去碑前磕個頭！”

“那道兒可遠，你一個姑娘家怎麼好！”苓子拿著篦子給梳頭，里嘀咕道，“你啊，旁的沒什麼，就是死心眼兒。我本不想說什麼規勸你的話，可要是留在宮里，太子爺就算迎娶了太子妃，他心里裝的還是你。等將來他了極，你們有的是廝守的時候，何必要逞一時之氣呢！”

錦書滿肚子的話，在宮里也沒個心人能說，和苓子親姐妹一樣，眼下遇見了，也就不忌諱什麼了。慢吞吞的說，“我以前分不清什麼是喜歡，什麼是，到了現下才明白了，我對太子不過是兒時的義。”

苓子愕然抬頭，看見擰著眉頭，鏡子里倒映出一張泫然泣的臉。驚訝的問，“那對萬歲爺呢？這麼說你……”

那芙蓉秀面上染了淡淡的一層紅，眼波流轉間生出了極別致的風。的手指無意識的絞鈕子上掛的穗子，半帶憂愁半帶惶的說，“我知道不應該。”轉摟住苓子的腰，哽咽道，“我真害怕，我管不住自己，我怎麼能對他心呢……你出宮后發生了很多事，鬧得我沒了主張，他又是那樣，我可怎麼辦才好！”

苓子零零碎碎也聽出些端倪來，謂然一嘆道，“可不嗎，萬歲爺是天上地下最齊全的人了，我們那時候誰不在背地里著喜歡他！他地位尊崇，長相好，人又正經，真個兒百里挑一的人！你心里有他也沒什麼，孩兒大了，有個念想是應該的。我那時候就說，萬歲爺是個斂的脾氣，他能對你那樣，足可見他有多看重你。若依著我，把那些個海深仇都拋開罷了，人活一世，遇著個真心相的有多不易！死者已矣，活著的人也別和自己過不去，怎麼舒坦怎麼過就是了。你是最睿智不過的，還不知道榮極必衰的道理？新舊替是注定的，盡人事知天命，這才是最好的活法。你就是恨出來又能怎麼樣？不過自苦！”

錦書閉口不語，說起來極容易，做起來就難了，怎麼過得去自己那一關呢！的確是個不開竅的，倘或宇文瀾舟手下留些，也不至于這樣怨他，現在了這恨加的尷尬模樣，除了逃出來，還有別的什麼法子嗎？

天漸暗了，屋里掌起了燈。尋常人家和宮里不同，宮里是各風燈、檐角燈、宮燈、巨燭就要點小半個時辰，普通百姓家，幾盞油燈，講究些的就是紗罩八寶宮制燭臺，數量沒有宮里多，昏暗的火跳躍，映照出一室暈黃。

兩個人湊在一說話，聽見門上小廝喊，“快去回的話兒，爺回來了！”

苓子下炕一笑，“我們爺回來了，你稍候，我領他來見你。”說著出門去了。

錦書整了整冠下地靜候，過窗簾隙看過去，一個青金石頂子的武進了二門，邊走邊解上的佩刀鎧甲，對苓子笑道，“難為你等我，吃了沒有？”

這兩個人是新婚燕爾，談吐行都是客客氣氣的。苓子接過他的帽子說，“沒呢，家里來了客，給你引薦引薦。”

“那敢好。”厲三爺站在廊子下讓小廝拿撣子拍上的灰，一面說，“只怪我腳程慢了，你們著肚子等我，該先吃了才好。今兒宮里出了事，連著咱們上虞的人都用了。你是沒看見，全城都宵了，大街上、胡同里，一溜一溜的全是護軍。天黑誰敢在外頭晃，全都得抓起來收監。上頭念著我還在新婚里，把差使派給別人了，要不我這會兒還回不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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