虧他一個開國皇帝,整日坐在金鑾殿上,后院里壘了一垛干柴卻渾然不覺,豈不自打了?只是茲事大,這罪名兒下來可是誅戮的結局,他一則震怒,一則寒心,腦子卻還是清醒的。
太子最善,要細論起來也是自己有愧于他。這事斷然匆忙不得,要嚴查嚴辦容易,軍機的那些個人都不是吃素的,可揪出了禍首之后怎麼辦?豫親王是個糊涂蛋,耳子,不得哄騙。可恨的是勒泰,這位國舅爺舒坦日子過夠了,打算開始挑事兒了,追究下去恐怕連皇后都有牽連。正宮娘娘是天下之母,倘或攪在里頭,不是關系社稷的大事麼?
皇帝呆呆站著,一時又渾渾噩噩沒了主張。太子年輕,意氣用事是有的,只是這皇后聽之任之實在可惡!這樣大的事,縱著兒子奪宮,果然是燈下黑啊,黑得手不見五指。他整旗、整吏,沒曾想廷竟出這樣謀逆的事!
“走了?”皇帝嘆了口氣,慢慢踱回炕前坐下。
李玉貴連忙爬起來,呵腰回道,“是,謹主子原路回去了,只是面上不好,上了臉子,看著氣呼呼的。”
皇帝看著桌上堆積如山的奏牘,不不愿的上了炕,一手執朱筆,一面又遲疑道,“你回頭備些致小菜送到毓慶宮去,傳個旨,朕晚膳到謹嬪宮里用。”他不是不愿見,是不知怎麼面對。要知道太子起事,會站在哪一邊?能念泰陵里那一夜的恩嗎?只怕是恨他骨,有了逃的機會,橫豎是會揚長而去的。
不能讓走,勢必要制太子的勢頭!倘或讓他們倆搭上線,他還剩什麼?若論太子眼下的所作所為,足夠關押宗人府聽候發落的了。可他不愿,他心存僥幸的想,或者是巧合,他想再看看。太子散布下去的包先不,悄悄的控制起來,瞧他下一步還有什麼行,要是停下了,那皆大歡喜,要是有妄,屆時再剿不遲。
“傳莊親王和查克渾即刻來見。”皇帝靠著墊枕說,疲累的敲膀子,心里囤積的事幾乎要把他垮了。
李玉貴打千兒道“嗻”,又說,“主子累了,奴才打發王義來給主子松松筋骨?”見皇帝應了,火燒眉的一溜小跑出去,招了推拿太監來伺候,自己急兜兜的就往軍機去傳旨,又撒朝務府跑,跑得腸子都快斷了,終于在掌儀司找到了安排奠儀的莊王爺。
“我的好爺,我好找!”李玉貴上前打千兒,“快著,萬歲爺那兒傳呢!”
莊親王撂下孝冊子站起來戴頂子,一面嘀咕,“才出來怎麼又傳?”
“哎喲!”李玉貴獻的給他整整罩袍,笑道,“那誰知道!萬歲爺的意思,奴才們只管傳話,一準兒是有要的事,您過去了就知道了。快著點兒吧,今兒龍不悅吶!”
莊親王嗯了一聲,訝道,“我不是把‘解藥’送進去了嗎,怎麼還不樂呵?”
李玉貴明白他說的解藥是什麼,搖頭道,“別提了,都沒見,就給勸回去了。您說多怪啊,萬歲爺八是著過不去的大坎兒了。”
莊親王悶頭琢磨,還真是的,這可太不正常了!你說不見誰也不能不見心肝啊,好好的又鬧別扭了?
“這回不知又要折騰多久,七勞八傷的自尋不自在。”莊親王邊走邊擰鼻煙壺的蓋兒,呼呼吸了兩鼻子,響亮連打了四五個噴嚏。
李玉貴側目看,這位莊王爺比皇帝還小兩歲,哥兒倆五長得也像,可瞅瞅這落拓樣兒,帽子歪戴著,滿臉的荒唐相,和皇帝一比……沒法子比!一個爹養出來的,怎麼有這麼大的差別呢!
“您別愁,萬歲爺就是這會兒不舒坦,都已經讓往毓慶宮排膳了,天黑就過去的。”李玉貴掏出疊得方方正正的汗巾子呈上去,嘿嘿的笑,“謹嬪娘娘再不痛快,夫妻沒有隔夜的仇,萬歲爺下個氣兒就了。”
“這麼說上了綠頭牌了?”莊親王眼里四,泰陵里的事他知道,那位謹嬪位份是晉了,可有言在先,不上牌子不侍寢,他還替他哥子屈呢,討的媳婦能看不能吃的,這麼著估,事了?
李玉貴搖頭晃腦的嗟嘆,“哪兒啊,兩個人就這麼僵著,眼看著謹主子有了點兒松,萬歲爺這兒倒鬧上疙瘩能能了。”
莊親王往他那兒湊,低聲道,“保定回來之后,萬歲爺臨幸過沒有?”
李總管翻眼兒看傘骨,耷拉個角說,“謹主子那脾氣,不比萬歲爺好!的話,說一句是一句,管你天王老子,不搭理你,連看都懶得看一眼。”
莊親王突然站住了腳,盯著夾道里的墻頭若有所思。出了一會兒神,從荷包翻出一節竹枝兒做的小筒子,寸把長,火眉子細,上頭居然還有雕花,看著像范子貨,好齊整模樣。
“王爺,這是?”李玉貴接過來看,想拔開塞子嗅嗅,被莊王爺按住了手。
“聞不得!太監上了這套子就活不了,回頭非憋死不可!”莊親王恫嚇,“收好嘍,這是好東西!你如今是前總管,再升個六宮副都太監全指著它了。”
李玉貴一聽來了勁頭,單手打千兒笑道,“請莊王爺指條明路。”
“笨!”莊親王在他腦門上彈了個栗子,“知道這玩意兒學名什麼?‘浮生長恨’,這名兒不賴吧?”
李玉貴了一下,“怎麼聽著瘆得慌呢!是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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