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哂笑,“朕還沒有昏耄到那種程度,當初能殺他慕容家九百多口,現今再加一個也不算什麼。”
莊親王猶豫道,“慕容貴妃那里怎麼代?萬一鬧起來……怕是推不過去,那脾氣,您是知道的。”
皇帝臉上的狠戾霎時沒,悵然吁道,“是個難題,朕前頭沒料到弘吉駙馬就是慕容十六,既然答應隨扈,金口玉言也不容反悔……只有見機行事了,行在不住,另隔個帳篷安置,不在面前議論戰事也就是了。”
莊親王慢慢搖頭,“大軍十萬,七個葫蘆八個瓢,按下這頭起那頭,怎麼堵得住十萬張?臣弟是擔心,您帶著,萬一使子撒,您還有轍嗎?”
皇帝不容置疑道,“朕還能拿個人沒法子了?你別替朕心那些個,好好坐鎮京畿,確保前線糧草充足,讓朕沒有后顧之憂,這就是你最大的戰功了。”頓了頓又笑道,“東齊跟著你辦差,別顧忌他的面子,該罵該分派不必含糊。朕知道你對糧道不,派了戶部葛秀協助你。西山、臺、通州三營兵力不,替朕鎮守北京,倘或有人趁機生變,也好及時平叛。老祖宗這會子在清漪園,朕不想去驚老人家,打發達春的護軍衙門分調一批人過園子警蹕,皇城里的布置也就妥當了。”
莊親王諾諾稱是,心里不由苦笑,自己真是庸人自擾,他這哥子長了一百個心眼子,哪里能吃什麼虧?他大局上防著別人,就算是親兄弟也不例外。這朝中大員,哪個邊沒有安兩三個耳報神?讓他做糧草,還要派二皇子和葛秀那個金算盤盯著他,到底帝王心,深不可測啊!這世上能他真心相待的,除了錦書不作第二人想了。
“那個羅剎使臣,朕后頭就不見了,你接手料理,備上谷種牛羊,他求什麼給他什麼。大戰當前,朕不想生出變數來。”皇帝和莊親王沿著河岸散步,邊走邊道,“韃靼吞并喀爾喀三部,又在山陜蒙古走馬掠奪,想聯合羅剎國一同舉兵東進。那個羅剎王倒機靈,許了火銃兵,臨陣放了空槍,從這個套子里了出來,否則朕就連一塊兒滅了。”
莊親王道,“也算懂人事的,那彈丸小國,哪里得住幾百門紅大炮!皇兄大軍打算什麼時候開跋?”
皇帝瞇眼看著水面,半晌道,“下月初六。”
莊親王搬著指頭算起來,還有十來天,前兩批輜重糧草早已經先行了,后頭零狗碎的諸如大駕、前鋒大纛、七十二寶扇、五十四華蓋、旌節、金節、儀鉑……皇帝出征不像武將踐行,城門樓子上拔著嗓門喊兩句話,和眾將領喝一大海酒,宣誓不得完勝絕不還朝,運足了氣砸碗砸酒壇子就的。天家規矩慣例繁瑣冗長,祭天祭地祭祖宗,帶著人更麻煩,九龍乘輿像四方月臺一樣大,行進起來呆板,不如騎駕輕便快捷,到漠北,只怕路上就要消耗半年。
莊親王咂了咂,“臣弟覺得吧,還是別帶貴妃同行的好。一則人長途跋涉不方便;二則們姐弟萬一相見,您要殺老十六,到時候必定又是割心割肺的一場大難。前頭的那些罪您都忘了嗎?不如瞞著好,瞞上一輩子,什麼岔子都沒有,日子才過得安生。”
皇帝放眼看遠藻恩樓廊廡下的宮燈,渺茫的一點,卻他心生向往。他無奈道,“我何嘗不知道,可那驢脾氣,我都有點怵。宮里個個當是眼中釘,還有皇太后……朕怕等朕回來,連骨頭渣都沒有了。”皇帝對著湖水長嘆,“老三,你是個放達人,我知道你聰明,懂。把放在哪里我都覺得不安全,只有在我邊最妥當。所以說要隨扈,我上說不,其實心里是很歡喜的。”他擺了擺手,“罷了,不說那些。你去料理羅剎使臣吧,要恩威并施,別丟了我大英的面。”
“那不能。”莊親王咧笑道,“那蠻子不知哪里學來的一車好話,說博格達汗‘垂拱九重、俯治天下、威加四海、氣蓋寰宇’,是天下最雄壯的大皇帝。我聽著這些溢之辭從那張闊里蹦出來,就覺得渾寒直豎。他口吐蓮花,比我能耐,回頭還真要會會他去。”說著扎地一跪,起趨西去了。
第169章 宿鳥未驚
清溪書屋是皇帝的寢宮,正殿屋后是導和堂,西面有藻恩樓,間過穿堂是照回館。
書屋一周松竹林,三伏里遮天蔽日,下頭是湖風,前面倒廈門大開著,坐在屋里涼風習習,半點暑意也沒有。
皇帝到殿外,擺了擺手不守門太監通報,自己進了垂花門往后殿里去。
照回館的南墻下供了架山水圍屏,屏風后是張紫檀大榻,琉璃盞的亮過云母石鏤空的雕紋映照過來。錦書正和春桃坐在大榻上玩翻繩兒,纖細如玉的手指左勾右挑,一會兒翻出個漁網,一會兒又是個爪兒。漸漸翻得出彩了,八紅絨線攢出了一個小小的紅結,竟是個二龍戲珠的花式。
著春桃解,不知怎麼來回倒騰,手勾口咬的,一不留神八紅繩擰了兩,中間松垮垮的耷拉下來,已經是散了。
“你輸了。”錦書端著茶盅抿口茶,盅口擋在前,不聲的竊笑起來。
春桃大約是輸了好幾局,臉上不是。氣呼呼看著錦書道,“我不依!明明是你著松了一手指,別打量我不知道。虧你是個主子,坑我們做奴才的,也不怕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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