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南歸後的這兩年多,完鋮最寵順德,因為順婉約,知書達理,溫,與人和善,與諸位嬪妃未起任何衝突。他很喜歡這樣溫順的德妃,時常臨幸的寢殿。今年初,誕下一子。
順德不想功虧一簣,力求一擊即中,便遲遲未下毒手。再者,知道皇太弟完宗旺已不得完鋮寵信,便等待一個更好的時機再下手。
我即將大婚,皇太弟南下,完磐北歸,便瞄準時機,毒殺完鋮。毒早已備好,每個晚上,都會塗好檀,與他歡好,劇毒便隨著口脂一點點地侵他的,也流的。
如此半月,他毒發亡,也毒發亡。
的兒子,被唐括皇後死。赤的首,被唐括皇後暴在金宮門外,卻被完磐阻止了。
完鋮駕崩,完磐順利即位。
那詔是真的,完鋮本就有意改立皇儲。
飲醉時,完鋮說了,知道完磐會即位,這才下決心毒殺他,為父皇複仇。
淚水下眼角,深枕中,樂福含著哭音道:“因為完磐,順德皇姐才沒有死得那麽慘,唐括皇後一怒之下,想牽連我們幾個姐妹,將我們一同治罪,也被他阻止了。”
心口悶悶地痛,我回想著順德的一顰一笑,眼中的水霧慢慢化淚水落下。
剛金營沒多久,我與順德皇姐相見,說的那番義憤填膺的話,言猶在耳。我以為甘願委金人,為求一時的榮華富貴而變節,卻沒想到,終究是大宋傲骨錚錚的帝姬,是最有忍耐力的,一舉毒殺金帝。
父皇,懷和順德都是你的好兒,都想著為你複仇,為大宋雪恥。
可我,什麽都做不好,失了,也失了心,著六哥的寵,躲在江南一隅,如此,還談什麽揮師北伐,談什麽中興大宋?
“完磐當了金國皇帝,應該不會大舉南侵,皇姐,他那麽你,可惜你們是仇敵,無緣在一起。”樂福哀哀地歎氣,纖長的眼睫在下眼瞼投下一片黑的疏影。
“你南歸之前,可有聽聞父皇的消息?”我問,抹了眼淚。
“父皇……”言又止,似乎不太想說。
我問,才道:“一日,完磐派去五國城照料父皇的人回來稟報說,父皇病重,隻怕挨不了多久……皇姐,我不想讓你擔心的,因為父皇遠在五國城,我們也無濟於事……”
我焦慮地扣住的手腕,“挨不多了多久是何意思?父皇是什麽病?”
樂福道:“我問過完磐,是不是父皇的病很嚴重,他說他已派醫前往五國城為父皇治病,可惜那醫並無良策,說是熬不過這個冬天。”
我雙拳握,父皇病得這般嚴重嗎?
父皇,湮兒好想你。
翌日早朝後,我前往書房尋六哥,書房外的侍衛說他不在書房,與李容疏出去了。
多番打聽,才知道他們在行宮東麵的瓊芳閣。
靠近瓊芳閣,我遠遠地見他們坐在閣中,僅有兩個侍跟隨,可侍竟然退在閣外恭候。
他們在談什麽,以至於侍都不能在旁?
想必是極為機的事。
我特意繞到瓊芳閣的西北側,借林木掩。從枝椏的隙過去,六哥著一襲白廣袖長袍,神態悠閑,溫雅如玉。李容疏也是一襲白袍,頭上束發綰著白綢巾,清峭如鬆。
這二人可真有閑逸致,跑這麽遠來到這裏就隻是品茗賞景麽?
他們的說話聲,我正好聽得清楚。
李容疏親自煮茶,舉止悠緩,頗為老到,“陛下拜秦繪為尚書右仆、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兼知樞院事,長公主若是知道了,隻怕又要鬧了。”
“懂什麽?”趙俊冷道,“朕不會讓再妄議朝政。”
“陛下可否告訴容疏,為何拜秦繪為右相?”
“朕自有主張。”他側眸朝李容疏一笑,詭道,“或許再過不久你便能猜到朕的心思。”
“容疏怎敢妄自揣測聖意?”李容疏淡淡笑道。
“你揣測得還嗎?”趙俊冷冷反問。
李容疏將煮好的茶舀在青窯茶杯中,“陛下嚐嚐。金主求娶長公主,陛下意如何應對?”
我大驚,完磐這麽快就遣使來朝求娶我?但是六哥為何沒跟我提起過?
看來他有意瞞著我。
趙俊輕哼一聲,以極其不屑的口吻道:“他想以朕的母後作為聘禮,以此要挾朕,朕豈會為他所要挾?”
李容疏徐徐問道:“假若他以太後和太上為聘禮呢?”
“蠻夷不可盡信。”趙俊擺首,語中含了怒氣,“上次他與朕擊掌為盟,結果呢?”
“上次陛下與他私下約定,陛下放完宗旺北歸,他歸還太後,陛下守諾,他得以誅殺對他威脅最大的皇太弟,事後卻遣使求親,和親大禮便是送還太後。”李容疏微微一笑,“陛下,既然金主背信棄義在先,我們也可再提條件,要他送還太上。”
心口猛跳,真相竟然是這樣的。
在我心中的那些疑點,終於得以解釋。
完磐離開紹興前,私下與六哥見麵,二人結為同盟。完宗旺的部將劫獄,六哥下了一道暗命,不做強抵,完宗旺得以北歸奪位,完磐在燕京埋下重兵誅殺他的皇叔、對他威脅最大的昔日皇儲。而完磐許諾送還六哥的母後衛賢妃,也就是大宋皇太後。
對於他們來說,同盟是最為可行的。
六哥隻能囚完宗旺,不能殺,一旦殺了,便會激化兩國宿仇,激怒金國宗室和完宗旺的部將,從而金軍大舉南侵。而六哥最想要的是迎回皇太後,假借完磐的手為我複仇,何樂而不為?
完磐最想要的是除去潛在的、最危險的威脅者,送還衛賢妃有何要?
因此,他們一拍即合,合力鏟除完宗旺。
當六哥聽到完宗旺萬箭穿心的時候,是否開心得擊掌拍案?是否特別暢快?
完宗旺絕對想不到,自己從小帶大的侄子竟然和敵人合謀誅殺自己。
何其悲愴!
雖然我曾恨他骨,可是此時此刻,我竟替他悲涼。
“若你是完磐,會答應朕所提條件嗎?”趙俊笑瞇瞇地問道。
“容疏不在其位,難以想象。”李容疏閑適如風地說道,“陛下也不舍得將長公主嫁往金國。”
“他想得到湮兒,癡心妄想!”趙俊怒哼,語聲冰寒。
我悵然,六哥如此堅決,隻怕是……因為那不合倫常的意。
那麽,他將如何應對完磐的求親?直接拒絕?還是虛與委蛇?
李容疏替他回答了我的疑問,“陛下以秦繪右相,讓他與金使商談,讓金國先行送還太上與太後?還是陛下想龍轉?”
先送還父皇和太後再和親,完磐不會那麽蠢,那麽,六哥心中所打的如意算盤便是龍轉——找一個子代替我嫁往金國。
我木然踱步回殿,思緒紛雜,一時半會兒無法理清。
午夜裏總會夢到完宗旺。
他姿如送,萬箭穿心,卻一步步地朝我走來,目悲痛、哀絕,一聲聲地喊著“湮兒”。
或者,他浴而立,臉上水橫流,目驚心。
他深深地凝視著我,痛而絕的目讓我心如弦。
他一次又一次地質問我:“我寵你、你,為什麽換不來你的與?”
他怒吼:“你一直在偽裝,一直在騙我,阿磐也是金人,為什麽你不恨他?”
每每夢到他,我總會驚醒,大汗淋漓。
為什麽會夢到完宗旺?
他終於死了,我的恨也消失了,這不是我所期待的嗎?
可是,總會忽然想起他,想起他對我的寵與,想起那溫存繾綣的一幕幕,想起他俊豪的臉膛、寵溺的微笑、溫而霸道的舉……
想著想著,忽有淚滴落。
為什麽為他哭?
早已知道,他是我的,他的執著於得到我的,可是,他得不到。
他死於萬箭穿心,死得慘烈,輸了所有,是因為我,是我害死了他。
我與他之間,到底誰欠了誰?誰傷了誰?到底誰是誰的劫?
在地牢裏,完宗旺說,我對他的恨早已不純粹,我早已不知不覺地喜歡他,隻是我自己不肯麵對……是真的嗎?我的是完磐,怎麽喜歡傷得我傷痕累累的完宗旺?
為什麽為他哭?
弄不懂自己了。
也許,我與完宗旺,互相傷害,都傷痕累累,而之前,我隻看見完磐和我的傷,看不見完宗旺的傷。
此生此世,再也不會見到完宗旺,所有的恨糾纏都煙消雲散。
冬寒即將來臨,假若宋金和親議,寧國長公主北嫁、送還父皇和太後,隻怕也要等到明年開春才能行。而父皇如何等得了?
父皇病重,挨不過這個冬日,完磐而不宣,等到明年,送還的將會是一副梓宮。假若樂福沒有南歸,大宋便無人知道此事,我們便都被完磐騙了。
不,我不能讓父皇淒涼地死在五國城,我要營救父皇南歸,說不定一回到南方,父皇的病就好了,畢竟南方暖和多了。
但是,我應該如何營救?
即使五國城是龍潭虎,我也要偏向虎山行。
這日午後,六哥來瞧我,問我需要多冬。我說樂福南歸不久,多給裁製幾冬。
“湮兒,你曾說過不想嫁人,如今呢?”他吹著茶杯上的熱氣,水霧嫋嫋,他的俊眸在霧氣的後麵,愈發顯得神莫測。
“我沒有想嫁的人。”我緩緩道,直覺他在試探我,“六哥為何這樣問?”
“沒什麽。”趙俊拉住我的手,“若你有了想嫁的人,六哥便為你賜婚,若沒有,六哥便永遠寵著你,寵你一輩子。”
這番話,說得尤其溫寵溺,令人。
若是以往,我會開心得撲他的懷抱,而今,到底不一樣了。
我知道他瞞著很多事,知道他心底的,再也無法像以前那樣毫無顧忌地依賴他了。
見我不語,他似乎察覺到我有心事,張地問:“怎麽了?有什麽不開心的嗎?告訴六哥,六哥為你……”
我立即舒展眉心,“沒什麽,六哥拜秦繪為右相,我有些不明白。”
他見我沒有像以前那樣和他大吵,頗為愉悅,“朝上的事,就讓六哥費心吧,你隻須當一個開心快樂的長公主,我的長公主,好不好?我保證,你是六哥最心疼的長公主。”
我頷首,輕輕一笑。
再閑聊片刻,他就擺駕回書房了。
倚在門扉上默然立了片刻,這才吩咐漠漠輕寒進來,筆墨伺候。
萬事俱備,隻欠東風。
兩日後,我下廚做了一頓盛的晚膳,邀六哥和樂福一同進膳。
席間其樂融融,我們回憶著汴京宮中舊事,說著年的糗事與歡樂,都不忍破壞這融洽開心的氛圍,不忍提及遠在五國城的父皇。
樂福的雙腮紅菲菲,六哥的臉頰也染了淡淡的紅,更襯得他的麵白皙如玉。
我含笑飲酒,真想這一餐持續得再久一點。
這夜,子時過後,我喬裝侍,隨著漠漠輕寒從西門溜出行宮,與等候在西門外不遠的十八衛匯合,就著夜離開紹興府,疾行北上。
六哥,我終究放不下父皇,我不能讓父皇客死異鄉。
即使六哥知道父皇病重,也不一定會派人潛金國、到五國城營救父皇,因此,我隻能自己去救父皇,即使金國是刀山油鍋,即使金國是我極其不願踏足的土地。
六哥,請原諒我。
六哥,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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