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端端一邊說,一邊瞪著林暉桌上那難看的雕塑。
林暉抬了抬眼皮:「白貓黑貓,能抓到耗子就是好貓,杜心怡的方式不違法,完全是利用了勞法裡的規定,因為最終的作,這位企業客戶非常滿意,已經決定和我們簽下長期顧問協議。」
林暉的聲音波瀾不驚,卻也意味深長:「端端,這不是早幾年了,現在法律市場越來越飽和,競爭也越來越激烈,你不能為客戶做到杜心怡那樣,自然有別的律師能做,那憑什麼這個客戶會留下選擇你?別人有這樣的作,那以前你能勝訴的案子,現在不代表就能繼續勝訴了。」
你不要太天真了。
林暉雖然沒有說出口,但這句潛台詞,已經傳遞給了白端端。
「這次正好你找我,那我也和你直說了,之前你在B市,我不太管你,有很多案子,明明標的額非常大,但礙於是企業客戶,你不肯接,白白拱手把這樣好的案源送給了B市其餘律所,我沒說你;還有一些案子,明明是價效比非常低代理個別員工勞資糾紛的案子,你卻偏偏要接,來來回回算上差旅費,大概剛能和代理費打個平手,幾乎都可以算作是法律援助了,對所裡的創收本無益,我也沒說你;而且明明有些案子通過杜心怡這樣的作,可以穩贏,你堅持不肯,我也對你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但現在你回了總所,就在我眼皮底下幹活,有些規矩,你就要撿起來。」
林暉的語氣很冷,眼神也很冷。
白端端咬了咬,林暉對自己的不滿意,其實白端端半年前就覺出來了。朝暉的創收越來越好,可林暉和自己之間的關係卻越來越劍拔弩張了。
朝暉創立的時候,是白端端陪著林暉一起走過來的。整整半年,白端端沒有要過一分工資,完全靠著對林暉的恩和對職業的熱誠堅持下來的,那時候想要拿下一個案子不容易,沒錢沒人脈沒資源沒經驗,什麼也沒有,當時的白端端以為,自己和林暉之間對法律的理念和堅持是相同的,而直到如今,才發現,並不是。
「林老師,既然你提了這個話題,那我也不和你含蓄了,先不提杜心怡的辦案手法我認不認可,我就問問,我們律師的工作重心,應該是服務客戶還是營銷?」
白端端抿著,索豁了出去:「林老師,我知道自從半年前,你想在B市分所推廣營銷路線,卻被我死阻撓抵製以後,你就對我很有意見,但你不覺得,現在總所搞這一套,完全把律所工作娛樂圈化,甚至弄出什麼劇本來編排故事,本不是對法律負責任的態度?同事們好好的工作要被錄製進度打斷,而錄製過程中,誰能保證沒把客戶的敏資訊不小心給暴了?」
果不其然,林暉沉下了臉:「白端端,你隻是朝暉的一個提律師,我纔是律所的運營者,營銷是提高律所知名度的必經之路,朝暉開始參與這些營銷運作後,業務量提高了一倍不止,朝暉想要繼續往前走,這是必要的。你不是合夥人,營銷不營銷不需要你批準,沒什麼事就出去吧。」
而就在白端端準備轉離開之際,林暉的聲音又一次響了起來:「還有,以後不要再我林老師了,我已經離開大學很多年了,你也已經不是我的學生了。」
「我知道建立朝暉時你吃了很多苦,犧牲了很多,但人不能躺在自己功勞簿上仗著過去的績,就覺得自己有資格對朝暉的現在指手畫腳,你和我說過,你的容忍是有限度的,我的也是。」
白端端愣了愣,不可置信地看向林暉,對方卻並沒有抬頭,連一個眼神也沒有再給。
白端端死死咬住,放下了開門的手。
這樣直接衝進林暉的辦公室板確實逾矩,然而過去的那麼多年裡,自己不每一次都是這樣的嗎?甚至因為自己的異議和堅持,林暉纔多次沒有剛愎自用到走了岔路,當初讓朝暉揚名的好幾個大案,最終的辦案思路,甚至也是因為自己的冒死直言,才讓林暉避免了裡翻船。
一直以來,白端端以為林暉接納了這樣的自己,也認可這樣的自己,然而事到如今,才知道,林暉並沒有。
白端端深吸了一口氣:「我知道了。」頓了頓,才道,「林par。」
*****
白端端回到自己辦公桌,心裡還是難又冰冷。
不要再自己林老師了,已經不是自己學生了,潛台詞是什麼?
不過是讓白端端認清自己,自己如今和其餘所有律師一樣,隻是林暉的員工,別覺得因為有大學裡這層關係以及有過建立朝暉時的共患難,就覺得自己有什麼不同。
但其實林暉不用講那麼直白的,他明明可以點到為止的,後麵的話他本沒必要說的,自己並不傻。
隻是令人諷刺的,林暉以為自己是仗著過去的付出才每每指手畫腳,他本不知道,自己每次和他通時,心裡想的本不是自己為朝暉為林暉做過什麼,反而是林暉對自己的恩。
因為顧念著這份恩,自己纔不想看朝暉越走越偏,就算從商業角度來說,業務和創收越發優異,但白端端總覺得,做律師,為了贏,也是要守住底線的,很多作手法確實不違法,但未免太下作,並不值得提倡。
算了,改變不了林暉,那至自己不要為此改變就行了。
白端端斂了斂緒,重新振作起來,坐下來,又開始埋頭做那300個員工的辭退賠償方案。
下一個案子又杠上季臨,這次怎麼說都不能輸了。
白端端想讓林暉知道,自己和杜心怡不同,自己能贏,並且不需要靠那種不流的手法。
*****
涉及300個員工的勞資糾紛,不論從標的額上,還是從社會影響上來說,都是大案,一旦辦好了,在業基本會被當標杆來研讀,對於資深律師來說,是錦上添花的履歷,對年輕律師來說,則是一飛衝天出頭的好機會。
林暉指明瞭讓杜心怡一起參與這個案件,想要提攜杜心怡的心已經十分明顯了。
杜心怡也不是傻的,那些標的額小不來錢又不夠重量級的案子,幾乎沒有任何興趣,平時就算林暉也把安進其餘團隊裡,也都是靠別的律師來達「躺贏」的目的——案子辦就不負責了,但最後的分卻是要參與的。
而如今白端端手頭這個案子,就上趕著要橫一腳了。
照理說這案子有人能幫忙是好事,但白端端對於杜心怡的參與,卻是頭疼不已。
白端端原來分了50個員工給杜心怡,讓幫忙一起覈算辭退的經濟補償金,然而杜心怡拿來的計算結果,白端端複核了一遍,錯了將近三分之一。
最終,白端端隻能認命地把300個員工的方案都自己親手做了。
「還有兩天,就要和季臨進行第一次談判了,他代理企業方,一定會想方設法找出我們員工這裡的瑕疵點,以此來價。」白端端拿出做好的方案,「我已經把每個員工所有可能存在的被攻擊的點,都列了出來,也都做出了應對方案,不論企業最終是願意和解,還是一定要走仲裁訴訟,我們都能確保員工得到足額的經濟補償金。300個員工,為了每個員工我們都要全力以赴。」
雖然看不順眼杜心怡,但白端端一貫信奉公私分明,隻要杜心怡願意學,不會藏著掖著不肯教。
「這份整方案你可以看一下,悉一下,雖然這次員工整維權選出了員工代表,但後續企業對每個員工的方案未必都能接,可能會有修改價,這時候就需要個化通,我們必須一個個員工去確認他們對企業和解方案的接程度,所以我和你各自需要負責一部分員工的通工作,要對每個員工的況都有個瞭解。」
杜心怡接了白端端做的和解方案,點了點頭:「今天我們要見的就是員工代表?」
「對,宋連軍,在西蒙紙業裡工作了12年了,是人緣非常好的老資歷,是其餘員工一致同意推舉出來作為代表通裁員事項的。」
杜心怡若有所思地轉了轉眼珠,「哦」了一聲。
而的話音剛落,宋連軍就到了。
「不好意思,白律師杜律師,路上有點堵車,耽誤了會兒。」
他是個一看起來就頗為溫厚的中年人,穿著樸素,戴了一副眼鏡。這次與企業談判前的通,白端端選在了律所樓下的西餐廳裡,環境不錯。
宋連軍是個十分好通的人,不出半小時,白端端就把目前的況、注意事項還有後續西蒙紙業可能做出的反饋都一一和他講清楚了。
遇到這樣明事理的當事人,白端端算是鬆了一口氣,看了下時間:「菜怎麼還沒上?你們稍等下,我去吧檯那看看。」
*****
等白端端一走,剛才苦於講解專業方案而無法的杜心怡終於開始找起了存在,擺出了一副英律師的腔調,笑道:「總之,所有的況,我都做了預案,都會有所準備。剛才讓白律師給你講解的也很清楚了。」
宋連軍愣了愣,他是個聰明人,剛纔看一直是白端端在講解方案,還以為這案子是管事的,如今聽了杜心怡這句話,才後知後覺恍然大悟到,原來這剛才一直沒說話的杜姓律師,纔是主事的。
他有些後悔自己剛才對杜心怡有些忽視,連忙亡羊補牢地掏出了自己早就準備好的購儲值卡:「杜律師,這個案子,還麻煩你多費心了,這是我們的一點心意,之後還要辛苦你們了。」
宋連軍準備的是兩張各自有2000額度的購儲值卡,他其實在前期和白端端通時,就試圖塞給,隻是被不留餘地地拒絕了而已,如今發現杜心怡纔是管事的人,這購卡自然想要盡其用。
中國人的傳統思維,即便是簽了代理協議一分價錢一份服務的事,總還是覺得,再給主辦律師送個禮套個近乎,對方就能給自己辦得更用心一點。而讓宋連軍安心的是,白律師沒收,但這管事的杜律師倒是笑笑收下了。
宋連軍趁勝追擊道:「杜律師,既然咱們的方案準備的這麼詳實,那這個案子咱們該是穩贏了對嗎?」
杜心怡收了下購卡,心大好,連帶著對宋連軍一下子態度也熱上了:「你放心吧,現在勞法都傾向保護咱們勞者,西蒙紙業要轉移走那麼幾條產線,這300個員工肯定要辭退,現在還有不花錢就想清退員工的嗎?何況這案子社會關注度大,西蒙紙業又是個外企,咱們中國人自己地盤上仲裁和訴訟,還能坑自己人嗎?」
杜心怡打包票道:「總之你放心,從法律上說,西蒙紙業要辭退人,就必須要給出合理的經濟補償金,我們的方案很全麵,他們頂多就個別員工可能存在的一些瑕疵行為來做個討價還價罷了,但基本盤,我們是穩了。」
宋連軍聽了這番話,總算是吃了顆定心丸。
*****
白端端對自己走後發生的一切一無所知,跑到了吧檯,試圖催單:「老闆……」
結果一抬頭,白端端驚了,對方也驚了。
這不是自己樓上那個非主流鄰居是誰?
今天的非主流鄰居穿的倒是人模狗樣,看起來還像個西餐廳小老闆,他瞪著眼睛,白端端剛舉起自己桌的點選單,他就下意識地開始躲:「天化日,你別打人啊!我要報警的啊!」
「……」
白端端無語地翻了個白眼:「我們34桌的菜,下單快半小時了,能不能麻煩你快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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