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焰在花溪等了半月，才再次見到了百忙之中的馮蘊——

兩次求見都被拒之門外，他帶著賬簿坐在馮蘊的書房，又等了約莫一刻鐘的工夫，才看到馮蘊進來。

心下積了郁氣，一出聲便是嘲弄。

“馮鄉正好生忙碌，見你一面比見皇帝還難。”

馮蘊揚了揚眉。

“抱歉，讓世子久等。”

兩軍戰，烽火連綿，花溪人多眼雜，三教九流什麼人都有，裴獗怕鄴城軍不死心的在背地里玩下三濫，刺殺、襲，特地叮囑葉闖，在馮蘊邊加派了人手。

無論馮蘊去哪里，做什麼，侍衛營的人都守在側，不肯讓人靠近半步……

因此，馮蘊邊就像添了一張風雨不的防護網，淳于焰本就沒有辦法在馮蘊不召見他的時候，輕易出現在的面前，更別提深夜“私會”了……

“裴妄之，就是故意的。”

馮蘊正在翻看案上的賬簿，聞聲愣了下。

“什麼？”

淳于焰懶洋洋地冷笑，“他防著我。”

“防你？”馮蘊上下打量他，“他為何要防你？”

這不是明知故問嗎？

淳于焰話到邊，發現了馮蘊眼里的疑，住了。

是真的……不認為裴獗把他當了敵。

又或是自己不認為……他淳于焰配當裴獗的對手。

淳于焰心下一窒，眼里突然戾氣橫生，就像剛剛點燃的火焰被人一盆冷水潑下來，心窩里淋淋的，無邊憤怒，還不敢認慫，冷冷笑著，一副高傲姿態。

“別廢話了，快看！我也沒那閑工夫等你。”

馮蘊一聽，合上賬簿。

“那不看也罷，對世子，我放心……”

淳于焰一口氣差點提不上來，連忙傾上前，將賬簿又展開，端端正正地擺在面前。

“慢慢看，不急。陪馮鄉正核賬，本世子有的是時間……”

馮蘊睨他一眼。

這人不怪氣，是不會說話嗎？

沒再搭理，自顧自地翻閱起來……

很快，眉頭慢慢蹙了起來。

“世子……”抬頭，言又止，“世子沒給屈先生發餉嗎？算錯賬了！”

淳于焰心里一跳。

狗東西，總算發現了？

淳于焰眉頭挑高，“不曾算錯。”

馮蘊沉一下，明白了。

“世子為何不守契約？”

淳于焰臉突變，不可置信地看著。

他正等著馮十二激涕零，大獻殷勤呢，怎麼就說到不守契約了？

淳于焰星眸半瞇，“我可是讓你吃虧了？”

馮蘊神復雜地看著他，“沒有。”

淳于焰：“即是如此，你得利了，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他笑容滿臉，甚至還揚了揚眉，等著看開心和謝……

不料馮蘊放下賬簿，只淡淡道：

“做生意講究誠信為本，不占不該占的便宜，是我的準則，也是長門生存的基石。世子未經我同意，擅自毀約讓利，且不說有沒有輕賤之心，

將我視為目短淺，貪圖小利的人，只說此等作為，實在不便立足于市，做長久生意。”

淳于焰頭一鯁，胃氣翻涌，差點一口老涌出來。

明明是起的一個好心，誰知等這麼久，好沒有，好言好語都沒有一句，反而落一不是……

“呵……”

淳于焰冷笑一聲，“我是小人，我有輕賤之心？馮十二，算你狠。”

聲音未落，他手拿起木案上的賬簿，往手里一卷，丟給侍立的向忠，沉著臉一言不發地往外走。

馮蘊心下一窒。

“世子留步——”

認識這麼久，淳于焰發脾氣不是第一次，但像今日這般憤而走人還是頭一回。

馮蘊知道他的好意。

但只想賺自己該賺的，不愿承他這份額外的義，這才格外把話說得重了一些。

“世子的好意，我心領了。”

馮蘊面不改地拿過一張演算紙。

“親兄弟明算賬，世子要是不急這一時，不如再稍坐片刻，等核完賬目再走？若是另有要事，那我晚些時間，再差人呈給世子……”

淳于焰眼皮直跳，再次讓氣得呼吸不順。

“你喊住我，不是因為我生氣，你疚？只是為了跟我把賬算清？”

馮蘊不解地看著他，輕聲一笑。

“我拿錢給世子，不讓世子吃虧，我為何要疚？”

該死的！

淳于焰停在原地，著子晏笑淺淺的模樣，進不得，退不得，一顆心仿佛泡在酸水里……

“好。”他朝向忠攤開手，“我跟你算。”

向忠看一眼主子，小心翼翼地低下頭，雙手將賬簿捧回去。

淳于焰沒有看他，雙眼一眨不眨地盯住馮蘊，拿著賬簿，用力地擲在案上。

“算吧。”

馮蘊：“是。”

平靜地坐回來，認真地核對，就好像本就沒有注意到他翻江倒海的不滿緒……

淳于焰盯住看。

認真做事的馮十二，十分好看。

渾上下好似泛著一種懾人的芒，卻獨獨將他排斥在外。

淳于焰一直沒有說話，也不喝水不飲茶，一臉銳氣地看著，直到馮蘊得算出結果。

“世子讓利的部分，我會讓人補給世子。”

馮蘊說得平靜又輕松。

賬目清晰，整個人如釋重負。

“世子不用多心，再往后，我們按照契書來辦就好，誰也不占誰便宜，這生意，才能做得長久。你說呢？”

淳于焰看著。

在朝他微笑，笑容和，嫻靜。

沒有一點錯。

對比之下，他如小丑。

“馮十二……”

淳于焰

僵地睨視著，沒有平常那種死皮賴臉的慵懶和愜意，整個人冷冷淡淡，好似換了一個人。

馮蘊久久不聽他說下文，狐疑地歪一下頭。

“怎麼？”

淳于焰拳心攥，無奈又無。

無論他怎麼做，做得再多，都改變不了馮十二的半點心意。

“依你。”

說罷，不等馮蘊開口，他站起來。

“告辭了！”

馮蘊微微躬，端正地行了一禮。

“世子慢行。”

馮蘊知道，那些話傷到他了。

此刻淳于焰的態度，比并州那一次跟置氣，還要嚇人。

但不后悔這麼做……

也知道自己該做什麼。

“阿樓，送客。”

淳于焰沒再正眼看馮蘊。

掉頭，大步離去。

-

姜站在庭院的木廊下，等阿樓送客回來，這才上前笑問：

“世子怎生負氣走了？”

子迎面而來，馨香怡人。

阿樓這幾個月跟接得多，已是十分悉，可到底年輕氣盛，每每子走近邊，他便難以自抑地心跳加快，腔發……

他輕咳一下，穩定緒。

“世子負氣，還需理由嗎？”

姜一怔。

淳于焰這人確實脾氣不太好，可他那種不好，又跟雍懷王很有不同。

雍懷王是拒人于千里之外，不讓人接近。

他是晴不定，喜怒不明，隨時可以刀，讓人不敢接近。

“想來是娘子不肯遂他的意吧。”姜淺淺一笑，見阿樓不說話，又道：“樓總管，你說世子對王妃，可是……別有心意？”

阿樓心下一跳。

“這……”

淳于焰雖然常來找馮蘊，可兩個人說話從不客氣，黑臉的次數比白臉還多，十次有七次是不歡而散的……

因此，外間盛傳云川世子看重雍懷王妃，莊子里的人，卻很是懷疑，本不肯相信……

沒有誰對自己看重的人，出口就一頓諷刺的。

阿樓未經事，說不出個所以然。

而且，他不說馮蘊的私事，更不可能胡說八道，污了娘子的名聲……

“世子跟娘子做生意，來往多一些罷了。姜姬可不要瞎想。”

“樓總管教訓的是。”姜姬微微福，不好意思地道：“我不該多多舌，樓總管見諒……”

阿樓笑了起來，“說幾句閑話而已，算不得什麼。外頭還有好些人說，淳于世子是為了姜姬你，才來莊子的呢……姜姬不也沒往心里去。”

姜垂下眼，苦笑，“草之，如何得世子的眼。說笑了。”

阿樓笑著撓了撓頭，也有些不好意思，看懷里抱著東西，又道：

“姜姬去忙吧，我走了。”

“樓總管……”姜喚住他，“娘子

回來，各家姐妹都表示了心意，我卻慢了許多——”

說著，將捧在手上的裳遞到阿樓的手上。

“眼看就要夏了，我為娘子了一裳，聊表心意……”

阿樓怔了怔，“為何不自己給娘子？”

姜笑了一下，“我看樓總管整日忙碌，也沒空打理自己，也替你做了一，一并拿來了。回頭你試試看，合不合。”

阿樓手一抖，看著小娘子溫的眼神，又是激又是心虛。

“這……無功不祿……怕是，怕是不好收姜姬的大禮……”

姜姬微微一笑，“一件裳而已，不值當什麼，樓總管不要同我見外。你我同在長門，又都是苦命人，家人不在，孑然一，本該互相照料……”

將裳往阿樓懷里一塞。

“樓總管往后不要再跟我客氣。”

說著，人已轉離去。

阿樓怔怔地看著的背影，手捧裳，久久才發現，臉頰早已燒紅一片。

-

馮蘊余掃到阿樓進來，沒有在意，好半晌不見他彈，這才奇怪的抬頭，看向他手上捧著的裳。

“怎麼了？”

阿樓這才回神，面紅耳赤地道：

“姜姬為娘子了裳，奉給娘子。”

馮蘊放下書，抬頭問他。

“為何不來？你臉紅什麼？”

這是兩個問題，又像是同一個問題。

阿樓這輩子從沒有過這樣的心事，整個人六神無主，看著馮蘊的眼神，慌慌地道：“姜姬，也，也替小人做了一。”

馮蘊看著他，不說話，也不出聲。

阿樓更心虛了，“姜姬沒有別的意思，是因為小人……沒有父母，這才為小人想著……”

馮蘊揚眉：“那就是你，有別的意思了？”

阿樓幾乎不敢正視馮蘊的眼睛，可又不敢回避這個問題，就那麼不知所措地看著，然后捧著裳，慢慢地跪下去。

“小人不敢……”

馮蘊眼神銳利，“是不敢，還是不想？”

阿樓訥訥的，好半晌才道：“不敢。”

馮蘊沉默片刻，示意他將裳放下。

“我會替你放在心上。但眼下朝廷在打仗，我好歹也拿了俸祿，得為朝廷辦事，暫且顧不上你……”

阿樓的臉，漲紅得如同猴子屁似的。

他原本沒有存那份心，也不敢對姜存什麼心，就算相的日子里，偶爾會有漣漪起，那也是年懷春，一閃而過……

今日不小心被，心火燎原，這才在馮蘊面前失了分寸。

聞言，他驚出一冷汗，實覺自己不該。

“小人的事，不是事，娘子無須記掛。再說，小人有自知之明，哪敢心存妄想……”

馮蘊與他目相對，正要說話，外頭傳來葛廣的稟報。

“娘子，侯將軍回來了，在客堂候著。”

馮蘊看了阿樓一眼，“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