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準正坐在客堂里飲茶。

長門的茶很香，是別沒有的味道，每次來他都忍不住貪杯，有時候也會帶一些茶走。

他正怡然自得，聽到腳步聲下意識站了起來，恭順相迎。

“王妃。”

他原本是齊軍偏將出，即使投靠馮蘊，也無須過分的謙卑。

但他不自。

不是因為馮蘊的貌，或者別的什麼，只因溫婉的笑容下，總有一種可以照見人心的鋒芒、銳氣，以及篤定一切的自信，讓他心甘愿，唯馬首是瞻。

“侯將軍久等。”馮蘊大多時候都很隨和，微微一笑。

“我們即刻啟程吧？”

侯準拱手，“是。”

兩個人一同出門。

馮蘊剛上馬車，就見管薇從院子外面進來，一勁裝，腰懸長劍，颯颯英姿，走上前，便朝馮蘊抱拳行禮。

“屬下正好有事去石觀，盼與娘子同行。”

已經不再自稱“妾”了。

改屬下，不以兒自憐。

長門的子，甚至花溪村里的小娘子們，不知從何時起，都會有意無意地效仿馮蘊……

管薇是效仿得比較徹底的。

馮蘊從車廂里出去，笑道：“那你上來吧。”

管薇垂眸道：“我騎馬就好，跟在娘子馬車后護衛。”

馮蘊沒有多說什麼。

管薇練地從馬廄牽出一匹黃騮馬，膘健，上馬的時候，不知是大意了還是走神，腳在馬鐙上踩，差點摔倒……

侯準手扶一把。

“小心。”

管薇抬頭，朝他道一聲謝，扶著他的胳膊再次踏了上去。

侯準穩住，沒有出聲。

管薇也沒有多說什麼。

可馮蘊坐在車廂里靜靜地看著這二人，總覺他們之間的氣息……有些不對。

一行人在村口接上任汝德和金戈，從花溪出發，往石觀而去。葛廣、葛義，葉闖和幾個侍衛全程跟在左右，隊伍浩浩，想不引人注目都不可能……

路上，許多百姓看到馮蘊的馬車，都不猜測……

這是雍懷王妃，又要上戰場了？

-

到達石觀，管薇就過來向馮蘊辭別。

馮蘊看臉頰白里紅，微微皺了一下眉頭，天。

“也不是很熱啊，你騎馬吹著涼風，怎麼臉紅這般？”

管薇眼皮一跳，垂下眸子。

“……屬下是有些熱。”

馮蘊問侯準，“侯將軍，你熱嗎？”

侯準低低啊聲，看了管薇一眼，抿，“熱。”

馮蘊哦聲笑應，“還沒夏呢，你們倆就這樣熱了。等到夏日，那你們得熱什麼樣子？”

兩個人都不說話了。

那種奇怪的氣息和曖昧氛圍，又來了。

馮蘊打量著，半闔眼睛對管薇道：“我要明后天才回花溪，你辦完事可自行回去，或是到大營來，同我會合。”

管薇應聲，“是。”

翻上馬，看侯準一眼，略略

點頭。

侯準讓到一側，朝回禮。

車隊繼續往前走，馮蘊放下簾子便問小滿。

“這幾日，你可有發現管姬異常？”

小滿下意識地搖搖頭。

等馬車穿過石觀縣城，這才想到什麼似的，突然開口。

“管姐姐素來不喜針線活，昨日我竟看到在繡一個荷包……娘子，這算不算異常？”

馮蘊：“算。”

聲音剛落，外面便傳來一陣馬蹄聲。

出了石觀，越往東走，越靠近前線，大家伙兒就越是謹慎。

眾人對視一眼，手默默地扶上腰刀。

馮蘊正要開口詢問，就聽到葉闖驚喜的大喊。

“是龍驤將軍，是龍驤將軍來了。”

馮蘊拉開簾子，一眼就看到了飛馳而來的人群里，高大出眾的溫行溯。

他策馬狂奔，速度很快，把一群隨從遠遠地甩在后。

有日子不見，他好似變了許多，一戰甲，面肅冷，幽黑的雙眼過來，熱烈而沉默。

晃眼間，馮蘊險些以為看到了裴獗……

大兄今日……好似格外不同？

那個上輩子可以和裴獗一決高下的南齊大將軍，又回來了……

了溫文儒雅，添了一些久經沙場才能歷練出來的冷冽和殺氣，大兄不再是那個謹小慎微的信州守將，而是獨當一面的龍驤將軍了。

還是戰爭才能鍛煉人……

大兄真的變了。

馮蘊不知這些日子他經歷了什麼。

一時間，也不知該為他高興，還是該為戰事帶來的蛻變而難過。

“腰腰——”

溫行溯慢慢勒住馬韁繩走近，聲音里聽得出喜悅。

葉闖等侍衛候在一側，沒有彈，也沒有出聲阻止。

這是溫行溯的特殊待遇。

盡管裴獗有代，不許讓任何人靠近馮蘊，但溫行溯可以……

哪怕大王在這里，也無法改變。

他是王妃最愿意親近的人。

就連他對王妃的稱呼，也是獨一無二的……

“大兄。”馮蘊看到溫行溯，也很開心，“你怎麼親自來接我？這麼遠，也不嫌麻煩。”

溫行溯笑道：“你來了，再遠我也要接的。”

馮蘊莞爾。

一瞬間，天地和暖，風都溫了。

問：“今日營里不忙嗎？”

溫行溯嗯聲，“還行。”

這麼說，馮蘊就明白了。

忙還是忙的，但他空來接自己。

這是大兄對的珍視，是他們兄妹間無可取代的分。

去大營的路上，馮蘊得以知曉最新的戰局。

這次出征，

鄴城軍一反常態的頑強，行軍布陣也極為周，幾次進攻不力，便撤下浮橋，開始在河對岸，搶修防工事，一副要打長久戰的架勢。

今日天氣晴朗。

營后，溫行溯帶馮蘊上了河邊坡地，放眼過去，甚至可以看到鄴城軍的旗幟和片的營帳。

馮蘊問：“莊賢王還好吧？”

溫行溯并不愿意多談這個膽小如鼠的親王。

“還好。”

馮蘊看他一眼，笑開。

總能從溫行溯的表察覺到他話里的真實意思。

“看來他沒給你添麻煩吧？”

溫行溯低笑一聲，“麻煩是有，但我不必理他。”

沒有調兵之權的親王，就是一個擺設，徒有尊位罷了。

溫行溯道：“你可要去見他？”

馮蘊搖搖頭，“不必了，我是專程來看你的。”

他是親王，還是攝政王妃呢。

正如馮蘊所言，確實不用專程拜會。

但溫行溯對的話，還是有些疑。

在安渡那麼久，除了他被在北雍軍大營的時候，何曾專程到營里看？

溫行溯盯著的眼睛。

“腰腰可是有事？”

馮蘊抿一笑，“有。我來幫你解決眼前的大麻煩。”

溫行溯微微一怔，“腰腰是說？”

馮蘊道：“凡戰者，以正合，以奇勝。我明日，準備去會一會宋壽山。”

任汝德已經給鄭壽山那邊通過氣了。

因此，當溫行溯遣使渡河，說要與對方談判，尋求解決當前危局的辦法，對方便欣然應允。

河對岸的統兵將領是李宗訓的堂姐夫葛培，但楚州地界，鄭壽山拿出家當，傾全力相助，還是有話語權的……

雙方約在次日黃昏，通惠河上。

到時候，兩軍代表各自乘船到達江心。

不出意外，鄭壽山會親自前來。

然而，溫行溯對馮蘊前去談判，極是反對。

“又不是我軍無人，怎可讓腰腰冒險？”

馮蘊知道他擔心自己，笑得眉眼彎彎。

“我帶著侍衛，沒事的。”

“不行。”溫行溯態度很堅決，“我去談。你留在營里等消息。”

“你去不行，辦不這事。”馮蘊微微瞇起眼，勾笑道：“非得我親自跟他談不可。”

“可是……”

“大兄。”馮蘊盯著他，微微一笑，“你是主帥，比起我來，你才是不能輕易涉險。你要相信我，可以全須全尾地回來。”

溫行溯并沒有被說服。

但他了解馮蘊，知道再說無益，只得沉默。

有了雙方使者的傳信，通惠河兩岸的氣氛，難得地和緩下來。

打了這麼久，雙方將士都有些疲累了，也該坐下來好好談一談了。

沒有人懷疑這次談判有什麼不對。

大家都期待著，明日雙軍的會晤結果……

-

敖七風塵仆仆地從赤甲軍營地過來，他沒有像溫行溯那般阻止，而是向溫行溯請示。

“主帥，我愿與王妃一同前往。”

溫行溯看著他。

婚后，敖七上了許多的年氣，他變得更像一個真正的男人，有勇有謀，有擔當，但他上那子意氣風發的勁兒，沒有變。

對馮蘊，也沒有變。

看到馮蘊，眼里就會有……

甚至很難用男去界定他的，就像是純粹的，不加遮掩地欣賞。

“好。”如果馮蘊邊一定要有人保護，再沒有人比敖七更合適了。

溫行溯道：“陣前談判，言多必失，敖將軍切莫失了分寸。”

敖七抬頭，朝馮蘊看一眼。

“主帥放心，我不多話，我到時候只扮王妃的侍衛，隨侍邊。”

馮蘊心里一窒。

看過去。

敖七目定在臉上，角彎出一個大大的笑容，一如當初那般。

“我和葉闖配合默契，旁人看不出端倪，也不會壞了王妃的事。”

溫行溯淺瞇的眼睛里，深邃莫名，“好。”

馮蘊角了，笑笑，沒有說話。

一直知道敖七對心存執念，但那是以前。

婚以后，昔日年終將長，將舊事拋在腦后，擁抱下一段春天。

可敖七提出喬裝的侍衛同行那一刻，突然有些的不安。

尚未夜，大營里便開始生火做飯。

今夜沒有戰事，難得的輕松，將士們在外面熱烈的討論著，大快朵頤，不時傳出說笑聲……

馮蘊從帳里出去。

這一張張鮮活的面孔，親切，悉。

他們不應該犧牲在戰場上……

所以，要做的事，只要能減傷亡，就絕不卑劣。

幾個人在營里用了夜食，溫行溯有事去了中軍賬。

天漸漸黑了，如墨的蒼穹下，火把一簇簇的游著，風里傳來的，是硝煙的味道。

馮蘊尋了個機會，支走旁人，問敖七。

“阿米爾呢？”

言語溫和，面容帶笑。

很像一個長輩。

敖七笑道：“我正要同舅母說這事。”

他眉頭不經意皺了下，“行軍在外，帶著妻室多有不便，我想讓去花溪小住些時日，只怕又要叨擾舅母……”

馮蘊微笑，“這有什麼？我自然歡迎，只怕不肯。”

敖七目一閃，帶著幾分無奈。

“讓舅母說中了。確實不很愿，不然，也不會拖到今日……”

說到他的新婦阿米爾，敖七兩道鋒利的眉頭揪到一起，看上去很是為難。

“但我想，舅母會有辦法的，說服。”

馮蘊笑道：“好，我試試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