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里,一切回歸平靜。
最能找麻煩的江良娣自從生產之后,便沉寂下來。據宮人們稟報,江良娣近來脾氣似乎好了許多,連玉梅院的宮人們都清閑了。
“昨日,良娣早晨吃了一碗山藥粥,午膳和晚膳,除了穈粥,還各喝了一碗湯。午后,崇寧侯夫人過來與良娣說了一會話,還帶了些宮中的點心來,良娣吃了兩塊。”
溫妘坐在妝臺前梳妝,一邊端詳著鏡子里的自己,一邊聽著侍在紗帳外稟報。
怡香將一支宮花簪到溫妘的發間,見搖頭,忙取下來,換上另一支。
跟從前比起來,溫妘這些日子可謂容煥發,連自己看著,也覺得大不一樣了。
“如此說來,江良娣的神又比前番好些了?”問。
“是好些了。”侍答道。
“近日崇寧侯夫人常到東宮來?”正說話間,太子的聲音忽而傳來。
溫妘看去,只見他從室走了出來,上松松地披著一件長。
“正是。”溫妘道,“奉中宮之命,時常過來探。”
話才出口,溫妘想起來,太子似乎并不喜歡崇寧侯夫人,忙道:“殿下若覺不妥,下次徐夫人再過來,妾告訴不必勞神便,回絕便是。”
太子的角卻彎了彎,抬起手,在溫妘的臉頰上了,仿佛在一件新得的。
“這卻不必。”他說,“亦剛剛喪子,讓安安江良娣,甚是合適。”
他的臉上的笑意帶著幾分冷淡,溫妘正要說話,卻聽他又道:“今日不是玉梅院那邊的末七麼?可準備好了?”
溫妘忙道:“準備好了,法事就安排在薦福寺。”
那嬰孩雖然還沒出世就已經死去,但畢竟是太子的長子。提起他,太子也仍會出惋惜之。
“妾稍后便過去,太子不必心。”溫妘道。
太子沉默片刻,道:“我也過去一趟。江良娣那邊請了多次,他畢竟也是我的骨,為父親,該做的事不可落下。”
溫妘應下。
*
薦福寺的佛堂之上,香火繚繞,數百僧人坐在其中,鐃鈸齊鳴,誦經之聲連綿不絕。
太子親自在佛前拜過,坐在團上聽經禱告。
隔著一道簾子,溫妘也領著東宮嬪妃們認真禮佛。
手里捻著一串佛珠,閉著眼睛,跟著僧人們的誦經之聲慢慢轉著。
過了會,微微睜開眼睛,看了看坐在一旁的江良娣。
這場大病,讓瘦得單薄,原本的臉頰也幾乎凹了下去,蒼白得毫無。不過,這些日子,已然恢復了些,能下床能走路,還能到溫妘面前請安。
東宮里的人都說,江良娣變了。
待人變得溫和,東宮的嬪妃們去看,也不再像從前那樣不冷不熱,給人眼。每日,只要能下床,必定會到東宮的佛堂里去禮佛念經。
——“這也是自然。什麼都沒有了,又拿什麼在我等面前炫耀?”謝良娣和溫妘談起此事之時,笑容譏誚,“如今,該是知道太子妃對的好了。”
溫妘聽到這話時,只笑了笑。
說實話,每每有人提起那個嬰兒的死,溫妘心中總會有心虛之。而每每看到江良娣,心中總著的不安。江良娣在溫妘面前確實變得恭順有禮了,但看著溫妘的時候,那兩只眼睛沉黑無,讓溫妘想起東宮角落里的一口古井。
它早已經荒廢,狹窄而幽深,氣森森。宮人們說,曾經有人在里面自盡,直到化為腐才被人發現。
溫妘曾經向母親曹氏提過一次,可話才出口,就被曹氏示意噤聲。
“你什麼也不曾做錯。”說,“莫忘了,你是要當皇后的人。將來這樣的事多了去了,誰能擔保人人生產順遂,難道凡有夭折,便是你的不是?”
溫妘知道曹氏說的是道理,默默將那些雜念下去。
可江良娣越是在自己面前恭順,溫妘就越是覺得渾不自在,仿佛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佛音耳,溫妘著上方的菩薩,深吸口氣,繼續跟著僧人們默默念經。
這場法事,自皇孫去世之日,已經做了七七四十九天。
今日,太子難得來一趟,且與眾人待到了最后。
待法事做完,主持親自過來,引太子和眾嬪妃到后園中稍坐飲茶。
僧人將茶呈上,江良娣隨即起,要接過茶盤,為眾人奉茶。
溫妘見狀,道:“你不適,方才又跪了許久,這些事讓僧人去做,你坐下歇息才好。”
江良娣低頭道:“太子妃仁德恤,妾心中激。這些日子,妾度日如年,全憑殿下、太子妃與眾姊妹照料,方得以過來。妾這命,是殿下、太子妃與眾姊妹給的,雖肝腦涂地不足以報答。可惜妾當下仍羸弱,多的事也做不來,只能在此端茶倒水,還殿下與太子妃全。”
這話說得十足卑微,眾人見江良娣那楚楚可憐的模樣,亦出欷歔之。
“既如此,便讓去做吧。”太子淡淡道。
見太子說話,溫妘也不便再多言。
看著江良娣雙手捧起一杯茶,恭敬地在太子面前一禮,放在他旁的小桌上。而后,又捧起另一杯,向溫妘行禮。
溫妘手接過,放在桌上。
今日來這里的嬪妃不,江良娣挨個敬茶,完畢之后,面已然又虛弱了。
“妹妹還是坐下吧,莫太過勞累。”謝良娣不不慢地說。
江良娣看向太子,只見他拿著茶杯緩緩啜飲,忽然,眼眶通紅。
推開攙扶著自己的侍婢,在太子面前跪下。
“妾無德,未能保全太子骨,心中深愧。”垂下眼淚,道,“妾有一愿,還太子全。”
太子看著,放下茶杯道:“你有何愿?”
“妾愿到寶相庵削發為尼,與青燈古佛長伴,為逝者與太子念經祈福,求殿下準許。”
這話出來,包括溫妘在,眾人都出訝。
太子看著,道:“你都想好了?”
“妾這些日子思考了許多,唯有如此,方可使心中安寧。”
太子頷首:“你有此心,乃是甚好,我明日便向中宮稟報。”
江良娣向太子叩首伏拜,輕聲道:“多謝殿下。”
抬頭時,臉上的淚痕已經干了,如同死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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