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桑若的眼神,此刻明亮而溫,仿佛有一道,撕開了暗夜的口子,就那樣落在唐恭的臉上。
“噓……”
遠的人聲此起彼伏。
有人發現了唐恭的侍從,追了出去。
一直到他們將人引走,唐恭也沒有說話,更沒有。
李桑若也沒有。
就那樣靠在他的懷里。
汲取著此生唯一,也許還是最后的和溫暖。
“多謝你,恭叔。”
唐恭沒有說話,垂目看一眼,等周遭平靜,這才抱著人快速掠過回廊,往更深的夜里走去。
李桑若對這座宮殿極為悉。
唐恭帶著走的是東邊的重門,平常是宮里下人拉夜香和污水行走的所在。
夜深人靜。
重門外安靜得仿若無人。
夜燈在寒風中微微閃,如同鬼火。
唐恭沒有靠近,依舊躲在暗。
“太后,我接下來的話,你要聽清楚,出不得半點差錯。”
李桑若抿,朝他點點頭。
唐恭道:“等一下,會有人來帶你扮宮人離開。你什麼也不要問,只管跟著他走……”
李桑若問:“你呢?”
唐恭瞇起眼,“我不走。”
他著層層疊疊的屋宇飛檐,冷若冰霜。
“今日我和李宗訓,必須死一個。”
李桑若心里一跳。
看著他,好像從來都沒有認識過這個人。
唐恭對而言,滿都是謎團。
除了知道他是李宗訓的心腹,李宗訓對他視若肱,旁的,全然不知。
所以,上次唐恭從李宗訓手上救下,今夜又冒險帶出宮,是李桑若很難理解的。
“我不懂。恭叔為何要這麼做?就算我是裴獗的妹妹,你也犯不著……”
說到這里,雙瞳驚變,好似這才回過味來。
“難道恭叔是裴獗的人?”
唐恭低頭看一眼。
“太后不必懂。”
又道:“見到雍懷王,你記得替我帶句話……”
李桑若眉頭蹙起,雙眼地看著他。
唐恭遲疑一下,才道:“謝家軍枉死的冤魂,都在天上看著。”
李桑若喃喃,“謝家軍?哪個謝家?南齊謝家?”
唐恭沉下眉眼,輕輕將放下,坐在冰冷的青石地面上,突然地,說了幾個字。
“對不住你了。”
李桑若尚未反應過來,一片火便在這時,從重門近。
一群軍殺氣騰騰,手持鐵。
李宗訓站在軍的中間,老臉冷颼颼的,在夜里泛著一抹森冷的寒。
“想走?沒那麼容易!”
唐恭看過去。
低頭垂目站在李宗訓側的人,正是他的徒弟蔣學……
他渾是傷,面部紅腫,跡未干。
一眼便可以看出,他被人嚴刑供過。
唐恭慢慢站直子,平靜地看著他。
“丞相來得真快。”
李宗訓惡狠狠掃他一眼,咬牙切齒道:“我要再來遲一步,你不就帶著人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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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會。”唐恭淡淡道:“我會等著你。”
“叛徒!”
火將重門外照得如同白晝,只見李宗訓臉若寒霜地走近幾步,一眼都沒有看李桑若,只是瞪著唐恭,眼睛里仿佛要冒出火。
“枉我待你恩深似海,許以厚利,你卻背后捅刀。唐恭,裴獗到底給了你什麼好?”
“沒有好,但可舍命。”唐恭冷冷提起劍,指著李宗訓,突然地,手懷,放出一支響箭。
咀!
響箭劃破夜空,飛上天際。
李宗訓臉一變,冷笑連連。
“好,很好。原來叛徒不止一個。那老夫今日就將你們連鍋端了吧。來人!”
他手臂一揮,“拿下。生死不論。”
唐恭冷笑一聲,手上長劍突地一轉,指向李桑若。
“丞相,你就不怕我失手,殺了?”
李桑若臉一變,子僵著,不敢置信地看著唐恭。
李宗訓面不改地看過來,重重哼聲。
“你以為老夫會在乎?”
唐恭瞇起眼,臉上有一種超乎尋常的冷靜。
“太后要是死在丞相之手,終歸不好向天下人代……”
“哈哈哈哈哈。”李宗訓大笑,“老夫為何不好代?莫說太后,就算是換個皇帝,又能如何?天下人離皇城太遠,他們只會知道……太后死于你這個叛徒之手!”
唐恭雙眼微闔。
“裴獗呢,丞相也不顧及裴獗了嗎?”
李宗訓冷冷一笑,仿佛穿了他眼里藏的緒,一句比一句無。
“事到如今,你以為老夫還會你蒙騙嗎?”
他抬手指向李桑若,一句話將唐恭的心思打回原形。
“裴獗要當真在乎,又怎會等到今日?!”
他搖搖頭,目深深落在唐恭的臉上,“只怪老夫對你太過信重,這才被你詐欺了去。狗東西,不會再有下次了。”
李桑若聽到這話,徹底坐實了李宗訓稱帝的念頭,看著麻麻的軍,在短暫的驚慌后,竟是詭異的平靜下來。
“天道有回,篡權竊位者,雖得一時榮華,終將難逃天譴。你們當真要跟著這個逆首做竊國之賊,欺天罔地,逆天而行嗎?”
“逆天而行,篡權竊位?”
李宗訓好似聽了個什麼笑話,站在人群中間,冷冷笑開。
“不孝的東西,你可知你在說什麼?”
李桑若仰著脖子,一副豁出去的模樣。
“我說的就是你,李老賊,倒行逆施,權非天授,必遭天怒人怨,死無葬之地。”
李宗訓氣得咬牙切齒。
“好,好得很,這便是我養的好兒,詛咒乃父,忤逆不孝!那便別怪我不客氣了。”
李宗訓冷聲下令。
“太后被人煽,口出妄言,瘋癲至此,不宜再坐南臨朝,干預政事……自此廢止,以復朝綱清氣。”
“來人,拿下!”
不再是臨朝太后了,
軍對便再無顧慮,他們甚至不必理會唐恭手上的劍,會不會刺破李桑若的頭。
“你們敢!”李桑若大吼一聲,面無,下意識地向唐恭。
“恭叔……”
眼睛發紅,突然苦笑一聲。
“我是個無用之人。到死,也是無用,便是我的命,也不值分毫。”
“他說得對,裴獗要當真在意我的生死,不會等到今日……”
閉上眼睛,作緩慢而遲疑。
“你再抱抱我,好不好?然后殺了我……讓我死得面些。”
唐恭低頭看一眼。
“好。”
他手將李桑若卷懷里,寶劍寒,高高掠起,卻是刺向了迎面而來的軍……
幾乎就在同一時刻,不遠傳來一陣馬蹄聲,伴著嘈雜和嘶吼,人聲鼎沸。
“稟丞相……右將軍帶著鐵騎營反了……嚷嚷著要清君側,往重門殺來了……”
唐恭看著李宗訓變的臉,眼里罕見地浮出一瞬的笑意。
“今日你我誰能活著走出這座皇城,猶未可知。丞相,納命來吧——”
“反了,反了。”李宗訓大吼,“給我殺!”
-
這一夜的鄴城,仿若大戰來臨,喊殺聲仿佛掀開了皇宮的屋頂,響徹云霄……
對北雍軍來說,這個冬夜也猶為漫長。
裴獗沙場點兵,強渡沂水。
沂水北岸,有鄴城軍的重兵把守。
但北雍軍一個月沒有渡河,也沒有擾,他們安逸慣了,全然沒有料到裴獗會突然行。
當北雍軍的舟船行至河心時,沂水北岸的鄴城守軍,方才從瞌睡中醒來,吹響號角,倉促應戰。
-
“丞相,北雍軍已過沂水,鄴城危在旦夕啊!”
歷經一夜,天明時分,鄴城仍有明火未滅。
李宗訓頭發松散地坐在殿中,看一眼來報的斥候,又冷冷轉向下首的李桑若。
“你可如愿了?”
李桑若被反剪雙手,跪在他的面前,紅著眼,一言不發。
李宗訓慢慢走到的面前,一把扯住的領,迫使抬起頭來。
“你不是說,我要迫使小皇帝禪讓嗎?好,那我今天便順天應人,取而代之。”
他沉聲。
“劉良,擬詔。”
侍劉良侍立在側,聞聲微微一怔,“丞相……”
李宗訓打斷他,“天命無常,惟有德者居之。老夫陛下看重,善行大道。陛下順應天意,禪位于我,安天下之心。”
殿眾人僵滯片刻。
大太監劉良率先跪地,磕行大禮。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有人開口。
余下的人再不敢猶豫,當即伏地而跪,山呼海嘯,行大禮,效忠李宗訓。
李桑若眼睜睜看著,這些昔日熙帝的忠臣,不可思議。
“你們,你們……就是這樣效忠大晉的?”
李宗訓側目一喝,怒斥李桑若。
“還不磕頭請罪?是要步唐恭后塵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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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 李桑若的眼淚唰地一下,就下來了。
“逆賊!有種你殺了我,殺了我啊!我早就不想活了,從被你瘋那天,我就不想活了。”
又哭又,在大殿上瘋言瘋語不斷。李宗訓眉頭一皺,擺擺手。
“拉下去!”
-
當天際的霞將白云染金輝的,響午過后,馮蘊才得到前方戰場的消息。
“娘子,北雍軍已過沂水,直鄴城,大王你放心。”
馮蘊看著拱手而立的錢三牛,一個“好”字,說得響亮萬分。
錢三牛抬頭,又道:“還有一事,小人也不知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馮蘊揚了揚眉,“你說來聽聽。”
錢三牛道:“鄴城窩里斗了。”
“哦?”
這不是好消息,又是什麼?
馮蘊興致,“怎麼回事?”
錢三牛想了想才說:“李宗訓父失和,突然反目,李太后被李宗訓宮中,唐恭帶人夜襲芳云殿,救出李太后,殺了李宗訓一個措手不及……”
馮蘊更神了,“然后呢?”
錢三牛道:“混中,唐恭反手以李桑若為質,李宗訓就范,不料,李宗訓毫不顧及兒命,斥令軍,毫不手……唐恭不得已率眾出逃,占領隆慶門與李宗訓對峙一夜,鳴時分,李宗訓再調大軍前往,唐恭被包了餃子,死傷大半。為免落李賊之手,急之下,唐恭當眾自戧。”
啊?
馮蘊略略詫異。
短短時間,鄴城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還有……”錢三牛皺了皺眉,眼里流出幾分疑,“李賊不急著調派人手嚴防死守北雍軍,竟在鄴城稱帝……”
馮蘊微微一怔。
“大王可得了消息?”
錢三牛道:“正是大王讓我回來告訴王妃的,大王還說,勿念、勿急。”
馮蘊笑道:“我不念,不急。”
聲音尚未落下,便吩咐小滿。
“備車,我親眼去看看,就不急了。”
馮蘊看不鄴城的種種,但從中看出兩個關鍵點……
其一,唐恭在幫裴獗,為大軍攻破鄴城助力,這才會想著跟李宗訓魚死網破,哪怕是死,也要先咬掉鄴城一塊大,讓李宗訓疲于奔命,讓裴獗有機可乘。
否則,以唐恭在李宗訓眼前的地位,想全而退,不費吹灰之力,本不必死殉。
其二,裴獗在沂水南岸等了這麼久,等的就是這個機會。
等李宗訓謀權篡位、竊據國。
等他一朝得逞,換上龍袍。
等他坐實謀逆大罪,再伺機而。
李宗訓倘若不稱帝,那他自始至終維護的都是大晉江山,跟裴獗屬于各自為政,各有各的擁躉……
顯然,李宗訓是被唐恭推上去的。
他被徹底推到了大晉的對立面,他所做的一切,都會為“圖篡大寶”的罪證,裴獗可以名正言順地將鄴城黨一舉鏟除,然后振臂高呼、秉持大道,以正天下視聽。
師出,必有名。
青史上,也是響當當的一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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