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瑜輕笑,卻是道:「你以為,你不是?」
謝玖沒回話,突然回頭,同後侍道:「拿琴來!」
「以前阿雅喜歡聽我彈琴,你別看他出在衛家這樣的武將之家,卻是個比世家公子還要雅緻的人。」
謝玖說著,看見琴被侍抱了過來,直起道:「如今我再給他彈一次琴吧。」
說著,走到中央去,從侍手中接過琴,席地而坐,撥了琴絃之後,輕輕奏響。
這是一首小調,音調溫和清淺,也聽不出是哪裡的曲子,溫婉安靜,彷彿是跟著月涓涓流。
「狼煙點九州,將軍帶吳鉤,我捧杏花酒,送君至橋頭……」
「三月春暖,簪花侯城門,且問歸來人,將軍名可聞……」
楚瑜靜靜看著謝玖,琴聲響起時,眾人便停住了聲,沒有多久,大家便跟著唱了起來。
們都是大好年華,楚瑜看著們唱著這小調,一時竟有些心上發悶,端著酒走出門去,便看見衛韞坐在長廊之上,靜靜看著月亮。
酒氣讓覺得有些燥熱,走到衛韞邊,坐下來道:「小七怎麼沒去睡?」
衛韞帶著傷撐了一天,早就扛不住了,於是楚瑜便讓他先去睡了。
然而卻沒想到,這人一直坐在外麵,並沒有離開。
下午下過小雨,夜裡卻是天朗氣清,明月當空,空氣裡瀰漫著雨後的味,連帶著泥土的清新。
衛韞靜靜看著月亮,卻是道:「我以前經常聽這些調子。」
楚瑜沒說話,衛韞繼續道:「以前很喜歡,每次聽我都覺得,好像自己所有努力都有意義。我沒有哥哥們那麼大的心,我就覺得,我之所以手握長槍在沙場拚命,就是為了家裡這些人。我想看們每天這樣開心,唱歌跳舞,思索哪一種胭脂更好看。」
「可是也不知道今天怎麼了,」衛韞苦笑了一下:「我今日聽著這些曲子,卻覺得……」
他頓住聲,思索著接下來的詞語,楚瑜抿了一口酒,慢慢道:「覺得什麼?」
「我終究……沒能護好們。」
衛韞轉頭看向楚瑜:「嫂嫂,我是不是太沒用?」
聽到這話,楚瑜仰頭將酒碗中的酒一口喝完,隨後站起子,將頭上素白髮帶一拉,頭髮便散落下來,隨後用髮帶將所有頭髮係在後,走到庭院兵架邊上。
而後將長槍從那兵架上猛地取下,手上那長槍。
「小時候母親總想讓我和妹妹一樣學著跳舞,學彈琴,學寫字,學唱那些咿咿呀呀江南小調。可我卻都不喜歡,我什麼都做不好,除了手中這把長槍。」
說著,楚瑜手中長槍一抖,一手持槍指地,一手負在後,慢慢抬頭,目落在衛韞上:「無他可悅君,願為君一舞。」
音落瞬間,長槍猛地探出,在空中劃過一個漂亮的弧度。
裡麵是子的歌聲,外麵是長槍破空淩厲的風聲。
明月落在那素白的影上,合著那溫和的音調,一瞬之間,衛韞覺得麵前彷彿是一個好的夢境。
夢境裡這個姑娘,如此堅韌,如此強勢,的長槍猶如遊龍,帶著不遜於當世任何英雄年的寒。
楓葉因作緩緩飄落,了月下唯一的暖,十四歲的衛韞盯著楚瑜,眼睛一眨不眨。
他從未見過這樣麗的景,這樣的麗不是一種單純的景緻之,它彷彿帶著一種無聲的力量,像一雙手,扶著已經搖搖墜的他慢慢站起來,他目一不盯著那姑娘,聽著後傳來的歌聲。
「春看河邊柳,冬等雪白頭。與友三杯酒,醉臥春風樓。沙場生死赴,華京最風流……」
那子眉眼裡帶著明亮的笑意,長槍帶著劃過黑夜。
直到最後,琴聲緩緩而去,子在空中一個翻,長槍猛地落地麵,單膝跪在他前,揚起頭來。
明亮的眼在月下帶著笑意,帶著毫不遜於男子的爽朗豪氣。
沙場生死赴,華京最風流。
這詩詞哪裡隻能是留給那衛家男兒?麵前這個姑娘,又怎麼不能是最風流?
衛韞看著,聽含笑開口:「衛韞,我不需要你護著,我們誰都不需要你護著。」
「你隻要你好好當你自己,那就夠了。我在這裡,」聲音越發溫和,「一直都在。」
衛韞沒說話,他看著麵前手執長槍,單膝跪前的,如玉的麵容上浮現出笑意。
「上次你給我了一朵花,換我以後高興一些。這一次你給我這一隻舞,我該給你什麼呢?」
沒想到衛韞這麼說,楚瑜挑了挑眉頭:「你能給什麼?」
衛韞沒說話,在楚瑜問話那瞬間,他腦海裡猛地閃過一句話來。
能得此一舞,願死效卿前。
這話止於齒,他默默看著,好久後,卻是笑了。
「我很高興。」
他認真開口:「嫂嫂在,我真的,很高興。」
月很亮,楚瑜歪了歪頭,帶了幾分孩子般清澈的笑意,靜靜看著他。
那一晚上大家鬧了很久,終於才各自睡了。
這一夜彷彿是將所有宣洩至盡,那些或者痛,都隨著歌聲夜而去。誰都知道,日子要往未來走。
一夜宿醉之後,等第二天楚瑜醒來,已經是中午了,楚瑜讓人梳洗過後,沒多久,謝玖讓人通報,而後走了進來。
楚瑜正在吃東西,見謝玖過來,不由得有些詫異:「怎得來這麼早?」
「也是時候了,」謝玖笑了笑,那笑容裡帶著幾分苦不甘,卻也是下定了決心,走進來道,「我是來找你幫個忙的。」
「你說吧,」楚瑜看的神,就大概猜到了的來意。其實這話也已經等了很久,謝玖能撐這麼久,本來也在預料之外了。於是也沒有推辭,招呼著謝玖坐下來。
謝玖坐定下來後,抿了口茶,躊躇了片刻,終於是抿了抿道,「如今五郎已經下葬……」
垂下眼眸,抓著衫:「小七回來,衛府也已經安定下來。我來找你……是想請你幫忙,同小七和婆婆求一份放妻書的。」
「怎的不自己去?」楚瑜有些疑,謝玖苦笑了一下:「比起小七,我還是更願意麵對你說這些話。」
楚瑜明白謝玖的難。這世上對子本也苛刻,若不嫁個有權勢的人家,哪怕是回孃家,怕也是備欺淩。謝玖這些人的一輩子,本就於算計,能為衛家做到這個程度,已是謝玖能給的很多了。
楚瑜麵上平靜,點了點頭,寬道:「這樣也好,你尚年輕,以你的才貌,再嫁也不是難事。」
大楚民風尚算開放,世人重子才貌,再嫁雖然不如首嫁,但也不會過多刁難。謝玖沒說話,楚瑜見不語,想了想,開口詢問,「可還有其他吩咐?」
「你……鐵了心在衛家了?」謝玖有些猶疑,「你如今才十五歲……」
「你也說了,我如今才十五歲,」楚瑜笑了笑,目落到茶杯裡漂浮著的茶梗上,「如今我也沒有喜歡的人,回家裡去也不知道做什麼,倒不如留在衛府。我與你境不同,我父母沒著我,我自個兒也沒想嫁人,」楚瑜眼神溫和,「倒不是品高潔,隻是個人選擇不同罷了。」
謝玖聽了這話,嘆了口氣:「說來倒有些讓人不齒,隻是你若留在衛府,還煩請你照顧一下陵寒……」
衛陵寒是謝玖的孩子,如今也才三歲。楚瑜忙點頭:「這你放心,我留下來,本也是做了照顧小公子的打算。你雖然出去了,可是孩子在這裡,這也算你半個家,」說著,楚瑜笑著瞧:「到時候,你可以常來看看我,也看看陵寒。」
聽著楚瑜這話,謝玖心中的巨石轟然落地,無限激湧上來,一時竟有那麼幾分無措,抬頭看著楚瑜,許久後,正要開口說什麼,楚瑜便眨了眨眼,笑著打斷了:「不過我且說好,這些可都是有些酬勞的。」
「什麼酬勞?」
謝玖也看出楚瑜是玩鬧的意思,楚瑜想了想:「四夫人的琴彈得甚好,得空便來給我琴一曲,權當酬勞。」
「好。」謝玖點頭應下:「我一定來。」
見謝玖放鬆下來,楚瑜斜靠在椅背上:「這一次就你來?除了你,還有誰要這放妻書的?」
「除了蔣純,都求我過來,讓你轉達小七。」
楚瑜點了點頭,多問了句:「那王嵐的孩子怎麼辦?」
「先生下來,孩子照顧到兩歲,再出府。」
這答案大概是早就想好的,謝玖解釋道:「隻是到時候再單獨拿這放妻書覺得尷尬,便想著現在同我們一起吧。」
楚瑜應了聲,王嵐向來是個沒主見的,讓單獨去和衛韞要放妻書,倒的確不是能做出來的事兒。
楚瑜又和謝玖說了一會兒去留的事兒,謝玖便告辭回去,準備回去收拾東西。
謝玖走之前,突然想起什麼來,同楚瑜道:「話說你那妹妹在和宋世子議親,你可知道?」
聽到這話,楚瑜微微一愣,隨後點了點頭:「如今知道了。」
知道是知道,卻也不放在心上。楚錦做了什麼,似乎也同沒了多大幹係。
謝玖見沒什麼反應,也明白對於楚瑜來說,楚錦大概沒什麼分量,便轉走了出去。
出門的時候,子有些岣嶁,看上去彷彿一下子蒼老了許多。楚瑜靜靜看著的背影,沒有多言。
論起對衛家的,決計比不上這些夫人。們真心實意著自己的丈夫,可對於楚瑜來說,對衛府,或許敬仰和責任更多。所以們雖然離開,卻要花上許多時間,去慢慢療愈自己的傷痛,楚瑜卻能在一夜醉酒後,就調正好自己,迎接後麵的長路。
楚瑜閉上眼睛,定了定心神。
如今將衛家那七位逝者下葬,不過是衛韞重新站起來的開始而已,後麵的路隻會更難走,得扶著衛韞走下去。
休息了片之後,楚瑜便人通知了柳雪和衛韞,而後去柳雪房中見了他們。
楚瑜到柳雪房中時,衛韞已經先到了,柳雪麵上神不太好,喪夫喪子對來說打擊著實太大了。見楚瑜進來,神懨懨道:「可是有什麼事?」
楚瑜將謝玖的要求一五一十說了,一聽謝玖的話,柳雪便開始落眼淚。衛韞靜靜聽著,倒也沒多說什麼,等說完之後,柳雪終於道:「們……們……」
說著,也不知道該怪誰,憋了半天,終於隻是道:「還好珺兒娶的是你。」
「幾位夫人年齡也不算小了,與我不同,再在衛家熬幾年,後麵的路便更難走了。」楚瑜規勸:「婆婆,將心比心,若婆婆是們,婆婆覺得會怎樣?。」
被這麼一說,柳雪愣了愣,片刻後,嘆了口氣:「我何嘗不知道這個道理?隻是一想起來這是我衛府的孩子,我心裡就……」
說著,擺了擺手:「罷了罷了,們要就給們吧,強留著也是害了們,對衛府也沒多大用,便就這樣吧。」
柳雪一麵說,一麵招呼了人將筆墨拿過來,吩咐衛韞寫了放妻書。等衛韞寫完後,柳雪這纔想起來,轉頭看向楚瑜:「們都為自己謀劃了,阿瑜你呢?」
「我年紀還小,」楚瑜笑了笑:「也沒什麼打算。就想著先陪小叔將衛府重建起來,將五位小公子帶大一些再說。母親不好,府裡總得留幾個人。」
「你……」柳雪言又止,想說什麼,最後隻是道:「放心吧,我們衛府總不會讓你吃虧的。」
楚瑜點點頭,從衛韞手裡拿過放妻書,一一審過後,同柳雪和衛韞道:「那我這就給他們送去了。」
柳雪點點頭,神有些疲憊。
等楚瑜走遠了,柳雪才嘆了口氣:「這阿瑜啊,真是個傻孩子。如今也十五了,陪你再把侯府建起來,那至也要二十齣頭,到時候哪裡有現在再找個郎君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