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氣氤氳中，幽流轉。

不染纖塵的年眉眼，溫和且明麗。

他放下茶筅，自得一笑，“點茶已畢，沈姑娘且嚐。”

沈玉芙輕輕抿了一口茶，味道香醇，至純至粹。不由得讚歎道：“世子好手藝。”

顧如琢微笑，拿著茶盞慢品，道：“沈姑娘喜歡便好。”

沈玉芙一邊飲茶，一邊瞧著窗外。這雨下的淅淅瀝瀝，打在芭蕉葉上嘀嗒嘀嗒。

從來隻聽旁人說，鎮國公府上的顧小世子是個混世魔王。

十歲時赴宮宴，在宮中與皇子起了爭執，敢撂皇子的麵子揚長而去。

十二歲時，有人當街爭執攔了他的車駕，他一鞭下去就差點削了那人半個腦袋。

十五歲時，他隨父出征上陣殺敵，年紀輕輕便是大慶國從一品的驍勇大將軍。

如今他年十八，沈玉芙卻奇妙地喝上了他烹的茶。

原以為這樣的天之驕子，就當永遠驕傲恣意，在戰場上意氣風發，在生活裏桀驁不馴。不曾想過僅僅見這兩麵，卻對他有了極大的改觀。

他不僅懂山水，也會圍爐煮茶。他不像想象中的那般難相，如其他世家子弟般高高在上，反而心思細膩，兩次為解困。

這樣看來，緣分真的是一種很奇妙的東西，不莞爾。

顧如琢手裏端著茶盞，餘卻一直留心的變化。見抿輕笑，自己倒有些不自在起來。

“沈姑娘可是想到了什麽趣事？”

“並非趣事，隻是覺得自己竟能喝上世子親手煮的茶，覺很是奇妙。”

顧如琢心下一鬆。

他瞧著沈玉芙說完，便眉眼彎彎地看向他。一雙桃花眼裏秋水盈盈，像極了穿雲吃飽喝足後，瞇著眼睛在他懷裏窩著的模樣。

他心下更加貪這份目。

“沈姑娘這次前來，可有要事？”

確實，差點忘了正事。

沈玉芙放下茶盞，“世子可知裴夫子去了何？”

“我午時來此，恰逢天晴，裴……夫子說是要出門去正街一趟，現下還未回來。”

玉芙點點頭，表示明白。

“如今又下起了小雨，夫子怕是困在了路上。玉芙不便在此久留，今日前來是為告假。”

“告假？”

顧如琢眸微頓，看向沈玉芙。

“正是。三日後花箋詩會，我已拿了紅箋赴宴，故而來向裴夫子告假，既然夫子未歸，還請世子代為轉達。”

顧如琢拿茶盞點了點桌麵，道了聲“好。”

沈玉芙見人答應了，這才起請辭。

“那玉芙先謝過世子了。”

“無需言謝。雨天路，沈姑娘慢走。”

伊人已去，空留煮茶人。

桌邊的小炭爐上，壺裏的水早已沸如魚目。

顧如琢忽得站起來，朝外麵走去，雨聲嘀嗒也掩不住他向外走去的腳步聲。

雨幕天青，外麵早已看不見人影。

顧如琢在簷下立了許久，看見欄桿下一灣痕，好在，是帶了傘的。

顧如琢坐回原，開始清洗茶，又向砂壺中添了泉水，靜待水沸。

窗外雨漸漸停了，芭蕉葉上的雨水流到葉尖，滾落到地上。

不久，裴鬆之急衝衝地趕回了家裏。

這小老頭跑得氣籲籲，傘也沒帶，顯然是趁著天晴，一口氣跑回了屋。

顧如琢有些嫌棄地瞧了他一眼，“早說讓你出門帶傘。”

小老頭瞪了他一眼：“出門不逢時，你也要來兌我？”

顧如琢新換了套茶，往杯中放了點茶末，就將沸水倒了進去。

裴鬆之自然而然地坐下，拿起茶杯，喝了口熱茶。

“對了，剛剛沈姑娘來過。”

“哦？”裴鬆之把茶杯一放，好奇地看向他：“不會是來催我上課吧？說起來我也有三四日沒去侯府了。”

顧如琢聲音平淡，娓娓道來，“不是，來告假，三日後要去參加詩會。”

“哦。”

裴鬆之捋了捋小胡子，看向窗外，自顧自地說：“想必是三日後的紅箋詩會，會上青年才俊眾多，姑娘家都去湊熱鬧。”

顧如琢拿杯子的手一，狀作不經意的發問：“這詩會如何參加？”

“去晴窗齋拿了宴客紅箋便能赴會了。”

裴鬆之說完，翹了翹胡子，又一臉探究地看向顧如琢，“你不是一向不理會這些？”

顧如琢對他笑笑，“此前不興趣，但盛京城裏甚是無聊，找個樂子也不錯。”

裴鬆之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那是文人才子齊聚一堂的鬥詩會，你去尋什麽樂子？”

“不是文人墨客還進不得了？說你也教了我幾年，就對自己這麽不自信？”

“去去去，別賴上我。”

他當初酷遊山玩水唯一夢想便是飽曆名山大川。結果科舉考中了探花卻不願朝為，手頭拮據下才應了鎮國公夫婦的差，私底下擔了顧如琢的老師。

二人起初相看兩厭，後來裴鬆之覺得顧小魔頭上頗有自己年輕時候的意氣，反倒和他了忘年之。

真真是孽緣！

裴鬆之想著想著，就又端起茶杯飲了一口，結果被茶末噎到，呸呸吐了起來。

“臭小子！茶末要碾得極細，帶點耐心，你這碾得哪兒茶末，明明是茶粒吧！”

“哦，我喝著好。”

裴鬆之沒好氣，把茶末挑了出來，又重新倒了杯清茶，嗓子裏這才舒服了。

“行吧，事我知道了，沒什麽事你就趕回吧，別老來我這躲懶。”

顧如琢把爐火填了，起捋了捋擺，轉頭又對裴鬆之道：“你家裏那套兔毫茶盞不錯，我待會兒派人來取，你就別了。”

裴鬆之眉一橫，斜睨他一眼：“這又不是什麽難得的玩意兒。”

顧如琢不在意地笑了笑：“拿我府上的盤紋琉璃盞和你換。”

裴鬆之簡直夠了他想一出是一出的跳想法，“得得得，你看中了你便挑回去，反正老頭子我，是一點不虧。”

“裴夫子英明。”

裴鬆之簡直皮疙瘩要掉一地，他教他這幾年，就沒聽他喊過幾次“裴夫子”。現在突然冒出這一句，隻當他又要打什麽鬼心思，不得把人趕請出去。

“慢走，不送！”

顧如琢笑瞇瞇地走出了裴府。

他不太學裏那些個太傅老迂腐授課，不過掛個名，所以鎮國公夫婦才私底下給他了尋了老師。

如今一想，甚是妙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