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那天，溫楚淮預約了胃鏡檢查。

剛推門進去，就發現不止李主任，科室的副主任醫師，和幾個經驗富的主治醫師，再加上麻醉科主任，烏泱烏泱站了一屋子。

就連院長也在裏麵。

但凡心理素質差一點的，見到這麽大陣仗，第一反應大概是兩眼一黑，準備代後事了。

溫楚淮不過推門的作停了停。

見溫楚淮過來，李主任打了個招呼，“小溫。”

“李主任。”溫楚淮環顧了一圈麵凝重的同事，“這是……”

“來學習的，”李主任半開玩笑半認真，“順便給他們敲個警鍾，當醫生的，得惜自己的，否則就算再有就，真是病到了上了，也是一樣難。”

有時候是這樣的，對於一些心理素質不太好的病人，遇到大病，醫生是不好讓這麽多人圍著檢查的，也就是自己人，能這麽毫無顧忌地當個樣本。

“你們看這裏，”胃鏡下去，李主任拿著筆，在電腦屏幕上勾勾畫畫，“胃壁增厚，還有周圍的，淋結相比於正常的淋結腫大，這個時候就要開始懷疑是胃癌了。”

李主任講著講著課，還要隨機查，“來，你說說，這樣的況，接下來還要做什麽？”

被點到名的學生正看得認真，記著筆記，被點到名猝不及防，但還是反應過來，“需要取胃腔表麵的腫瘤組織進行活檢驗，並通過檢查，看是否出現幾類抗原的明顯升高。”

這些都是書本上的知識，能進醫科大附屬醫院的，這些基礎的知識都不會有問題。

李主任連笑容都舒展了幾分，“對，所以我們現在先取個樣本……”

他作比說話還要快，溫楚淮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胃鏡已經鉗住了中心的組織，將它剝離了看起來麻麻賴賴已經病變的胃壁。

溫楚淮指甲掐進掌心，一聲沒吭。

好在院長這時候也開了口，沒人注意到他一瞬間褪了的。

院長憂心忡忡，“老李，你見過的病曆多，你看這個況……”

“這個況，”李主任收起了和悅，把胃鏡給了手下的學生作收回，“還沒做進一步的病理分析，我也不好說，但我隻說，從目前的病灶表麵來看，況很不好。”

“……”

“其實一個月之前小溫就來做過胃鏡，那時候看著況就不是特別好，但還能控製，這一個月……”李主任搖頭，想起來什麽似得，“小溫，你這一個月幹嘛了？家人在不在邊？”

溫楚淮剛從作臺上坐起來，正對上李主任關切的目。

“你這個況，肯定得跟家裏人說一聲，到時候萬一真要做手了，不得有個人幫你跑前跑後的？”

家人……

溫楚淮沉默了。

小時候他發燒久久不退，趙梅還有工作，讓溫宏勝帶他去醫院看醫生，溫宏勝罵了他一路。

罵他耽誤自己的時間，罵他浪費錢。

而趙梅……

溫楚淮閉了閉眼睛，撒了個謊，“他們不在這。”

“那這大過年的，總不至於你們家人還分居兩地？我記得小溫你還沒家吧？過年你父母不來北城看看你？”

李主任是有兒的，兒家了，不是每年都能回娘家過年，李主任幹脆每年過年自己時間，帶著老婆一起去兒的城市，一家三代同堂。

所以李主任當然不能理解溫楚淮的冷淡，“不過也是，我們這行，過年跟沒過有什麽區別。但是你這不是個小事，我建議你還是跟你父母說一聲，不然到時候你自己一個人難。”

李主任是好意，隻是溫楚淮自己不能說。

他沒有把自己的傷疤出來任人品評的習慣。

溫楚淮下了作臺，隻說了一句，“嗯，再看吧。”

溫楚淮很軸，大家都知道，話說到這個份兒上，就沒有繼續催促下去的必要了。

院長始終沒什麽太多的話，但眉間愁雲不散。

溫楚淮上，三個億的大項目，至今沒有一個結果。

而至今，除了龔德的團隊，沒有其他人和溫楚淮一樣執著於這個領域。

如果溫楚淮出了什麽事，沒有人能接溫楚淮的位置，三個億就打了水漂。

三個億，任誰都輕鬆不起來。

李主任當然也明白其中厲害，原本的笑容也不見了，指揮自己手下人，“你們去，給溫醫生個。”

“好。”

烏泱泱的人又退出了診室，溫楚淮也不再多留。

完了，溫楚淮結束了一天的工作，開車回家。

許是因為過年了，許多平日裏在外漂泊的人都回了家，在京打拚的人也開車想回家團聚，整個北城堵得水泄不通，更遑論北城的高速路。

溫楚淮花了平日裏兩倍的時間才終於開到了樓下，熄了火，車裏還有些空調的餘溫。

溫楚淮聽著車裏的廣播，點燃一支煙。

“今日除夕，全國範圍的高速公路再次迎來一年一度的返鄉高峰，多地高速公路出現不同程度的擁堵現象。”

“為了讓在外遊子能夠平安歸鄉，各地高速公路管理部門提前製定詳細的通疏導方案，並增派了警力和救援車輛，以應對可能出現的突發況。”

播音員的聲音甜大方，倒是旁邊剛把車停穩下車的大哥，風塵仆仆，了凍得通紅的鼻子，鼻腔噴出白的霧，“臥槽堵死老子了，本來五個小時的路活生生開了二十個小時，要不是沒買到票……”

“好了好了，能到家就行，”後下車的人安著男人的煩躁，“還好我們出發得早，你看熱搜上的視頻，現在的高速路才真是都不。”

兩人從後備箱拎出年貨，四隻手都滿滿當當的，轉頭看見溫楚淮降下的車窗，男人嘿嘿一笑，爽朗地打了個招呼，“兄弟，過年好！怎麽一個人在車裏坐著？”

溫楚淮夾著煙的手抬了抬，“過年好。”

至於後麵那個問題，他沒回答。

等到那小兩口上樓了，溫楚淮拿出手機，聯係列表從上到下，多的是祝他新年快樂的消息。

有學生、同事、之前救治過的病人和病人家屬。

唯獨那一個，靜悄悄的，什麽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