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越是熱鬧的時候，平日裏還顯不出冷清的，此刻都會覺得太過冷清。

原本能讓他舒心幾分的煙草味突然讓人有些心煩。

溫楚淮碾滅了香煙。

的那隻胳膊，整個肘窩都青了，有點抬不起來，溫楚淮就換靠窗邊的那隻手關了車裏的廣播。

也順手將手機扔進了儲盒裏。

這個時候，傅知越如果聰明，就應該直接在外地過個年。

既能好好會一把別的城市的風土人，又能避開春節的回鄉。

平心而論，溫楚淮自己都不想這樣的高速路。

又憑什麽覺得傅知越會回來。

溫楚淮本來在輸框裏輸的“你回來了嗎”就這麽被溫楚淮自己又刪掉了。

他想他大概是被李主任的那幾句話震懾了，以至於從來都知道任何人都靠不住的腦子，居然產生了一些不該有的想法。

【你這個況，肯定得跟家裏人說一聲，到時候萬一真要做手了，不得有個人幫你跑前跑後的？】

【那這大過年的，總不至於你們家人還分居兩地？】

【胃壁增厚，還有周圍的，淋結相比於正常的淋結腫大，這個時候就要開始懷疑是胃癌了。】

溫楚淮幾乎想笑。

這種時候不知道是不是該說老天爺對他終於仁慈了一回，讓他能心想事。

隻是……

隻是當年的事，龔德還是沒付出代價。

隻是規培製度還是那個規培製度，或許他走了，就再也沒有人能照顧這群剛行的學生。

還有……

他沒幫傅知越找到一個能相扶一生的伴，以傅知越今時今日的地位，也沒人敢在他旁邊時時給他一耳。

思緒萬千裏，溫楚淮著車外看了無數遍的綠化帶出神。

的確是開春了，北城也不再像冬日裏那般多雨多雪。

枝頭的臘梅開到荼蘼，很快就要被牆角的迎春花搶了風頭。

日頭高起，照在車輛前方的引擎蓋上，反出來的卻是白慘慘的。

“小溫。”蒼老的聲音闖進了溫楚淮的耳朵，也打斷了溫楚淮不斷下墜的思緒。

鄰家探過頭，看見溫楚淮坐在車裏，笑出了滿臉紋，“還真是你，我以為你車忘了把車窗弄上去……”

溫楚淮下了車，麵對耄耋之年的老人，恭恭敬敬，“。”

“哎，”老人家應了，“大過年的怎麽在車裏坐著不回家？”

“嗯……”

“是不是又剛下班？你們做醫生的，太辛苦了，過年都不能好好過。”

溫楚淮笑了笑，“還好，都習慣了。”

“那怎麽能習慣？大年三十是個大日子，”老人家不讚同地撇，“辭舊迎新，得好好過。家裏年貨都備了嗎？”

“……”

“是不是沒時間布置？你弟弟呢？他不放假？說起來也有段時間沒見到他了……”

“他……”

“還有你爸媽呢？這大過年的，就留你一個人在外麵過年？”

老人的問題一個比一個難回答。

而溫楚淮沒那個圓謊的能力，對於這一連串的問題，也隻能沉默。

如果他的猜測沒錯，溫宏勝此刻應該在大家族的聚餐上喝多了酒，喝的醉醺醺的，說不定和過去一樣，醉倒在路邊，被巡邏的警察撿到。

警察會打電話給趙梅，讓趙梅去領人。

趙梅會罵罵咧咧地打個車過去，把破麻袋一樣的溫宏勝拖回家。

然後溫宏勝會借著酒勁發瘋，把趙梅娘家十八代都問候一遍，最後總結一句，“我跟你們不一樣，我明磊落。”

雖然溫楚淮也不知道一個啃老又啃小，家暴又無能的男人，是怎麽把“明磊落”這四個字這麽堂而皇之地安在自己頭上，但這的確是小時候，每年春節，溫家的必走流程。

小時候的溫楚淮，比現在的溫楚淮子還要直。

小孩子說不上來哪裏不對，卻知道書上教的那些禮儀，是不允許這麽侮辱人的。

也不應該這麽雙標。

再加上小孩子對母親似乎有一種天生的信任，溫楚淮維護過趙梅幾次。

從那以後溫宏勝就帶著溫楚淮一塊罵了。

畜生。

白眼狼。

雜種。

借著酒勁，什麽難聽罵什麽。

然後清醒一點了，就勾著溫楚淮的肩，問溫楚淮等他老了以後給不給他養老。

溫楚淮臉上藏不住事，但凡不這個時候對溫宏勝出點笑臉，溫宏勝馬上就瞪著一雙牛眼，怒罵養個孩子本沒用。

下次溫楚淮隻要有一點沒順著他的心意，溫宏勝的拳腳立刻就能落到溫楚淮上。

春節，對溫楚淮來說，像個劫。

所以說春節沒什麽特別是真的，說習慣了也是真的。

紅紅火火的節日，從溫楚淮記事開始就是灰的。

也是和傅知越在一起的這十二年，溫楚淮才知道，過年究竟應該是什麽樣。

應該是難得假期的小孩子拿著煙花和炮仗。

是家長不放心跟在後，嚷著讓孩子找個廣場玩，不要在草地上點。

是天邊一蓬一蓬的煙火。

是所有人放下手頭上的工作，一起圍在桌邊，看一場可能無趣的晚會。

這些小時候沒有實現的，過去的十二年，傅知越一個人用盡全力填補。

他上窗花，掛上福字，拉著他一起包幾十個餃子，看越來越沒有新意的晚會。

再在萬人齊聲的倒計時裏，輕輕給他一個吻，說：“哥，新年快樂。”

隻是今年，過年的終究隻剩溫楚淮一個人。

溫楚淮定了定神，大概是剛取了活又了，整個人空得要命。

他扯了角，忽略了老人家的問題，隻幫著拎老人手中買給小孩子的零食，“我送您上樓。”

他按了電梯，看著電梯顯示屏上的數字一層一層跳。

老人家邀請他，“要不孩子，你來我家過年，我幾個孩子都回來了，包了好多餃子，咱們一塊吃。”

溫楚淮淡笑，卻拒絕了老人，“不用了，我回去還有點工作。”

“哎呦，你們醫生真是……太辛苦了……”

寒暄中，電梯門開了。

溫楚淮擋住了電梯門，讓老人先出去。

他隨其後，卻在踏出電梯的那一刻，手裏的布袋子落了地。

“傅知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