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澹聽得心驚跳,連連嘆:“當真是險哪!可殿下一介流,怎能解這天下之憂患?”
持觴士子不滿道:“都說你們北幽子颯爽彪悍,連將軍都出過,偏你這幽州人口吐此語、輕視子!當朝皇后殿下,豈是常人可比?”
許澹連忙致歉:“是在下偏頗了,早聞殿下聲名俱佳,是百年難遇之奇子。”
一側的年輕文也表贊同:“正是如此,皇后本就出大胤開國功臣世家,蘇氏累世簪纓不說,兩代三相,何其熠熠!殿下乃蘇文正公長孫、帝師長,家學淵源,又拜過甘侍郎和正守先生,文武雙全,當之無愧的澧蘭沅芷、中君子……”
持觴士子實在忍不了他連篇累牘的拍馬,干脆利落地話道:“皇后殿下早已冊儲妃,只是有父孝,未曾與承明太子完婚。此事一出,殿下為護與承明太子好的今上命,讓他不致淪為傀儡、朝不保夕,便取了蘇氏世代所執的天子劍,一劍斬了街跋扈的世家權臣,為陛下開路。”
“朝中清正文臣無一不是蘇門學子,當初未至幽州駐守的將門燕家同蘇氏亦有舊,眾人拼死相護,讓皇后殿下威懾了險些生發的汴都叛,太師代世家讓步,陛下這才坐上了皇位。”
許澹嘆道:“我這北地野之人,只聞殿下嘉言懿行,卻不知竟有如此膽識,天下男子聞之皆要汗才是。”
年輕文搶話:“話沒說完——陛下登基時尚未加冠,照例需政事堂輔政,但太師統領政事堂,眾人憂慮專權之禍,想令太后垂簾,陛下生母出又太低,亦不能。”
“如此又吵了半月有余,諸臣才一致進言,請皇后殿下與太師共同輔政、互為犄角,朝野終于風波落定。”
持觴士子慨道:“皇后殿下不過雙十年華,輔政更是前所未有之事,初時還有人奏牝司晨之言,可殿下這幾年不僅著太師之勢,還同陛下平水患、治蝗災,更將燕家遣去北幽平息邊患,立清正、從未貪權柄,賢德為天下稱頌。”
許澹道:“娘娘除卻家族傳承、名師教導,更是同承明太子一齊長大的。太子殿下十二歲封儲君,未得過天下文人一句指摘,如此風流人,卻命喪暴民之手,真是……”
年輕文罕見地沒有呵斥他這妄言,只是嘆氣:“刺棠案天下大喪,靖和元年后,三年春日滿雪、諸花不開,今歲才見晴明,圣天子逝,不過如此。”
三人還在絮絮低言,便聽遠遠有悠長聲音,報皇帝同太師至,點紅臺下眾人起拜。
“吾皇安泰——”
昭帝宋瀾今年年滿十九,比之當初登基時長高了一個頭,他與宰輔玉秋實偕行,隨意抬手,示意眾人起,竟也有了上位者的威迫。
許澹躬拜了,重新坐好后去瞧,小昭帝似笑非笑,與旁權臣談笑風生,那些傳聞中“懦弱”“卑微”以及惶的神,仿佛從來沒有在他面上出現過。
然而這一對在眾人眼中刀劍影、彼此威懾的君臣,私下里卻全無傳聞中的硝煙氣息。
宋瀾坐下后,往側尚還空著的皇后位置上瞥了一眼,便轉頭關切道:“太師近來子可好些?”
玉秋實眉目舒展地恭敬答:“蒙陛下關懷,臣無事。”
他頓了一頓,帶些探詢意道:“聽聞陛下從北幽帶回了一位舊人。”
宋瀾把玩著腰間的玉穗兒,沒有回他的疑問:“自白,你何須憂慮這些小事,無論朕從哪里帶回了誰,總是依賴你的。”
玉秋實道:“臣并無他意,只是陛下此舉恐遭朝臣非議。”
宋瀾便笑:“自白不必憂慮,那人在去歲制舉[2]時人雖未至,所書《傷知論》卻在京傳揚良久,朕此行亦有意相見,他職已定,只是文書未詔。朕自小孤苦,難遇知己,與他甚是投契,一時興起,便未等吏部文書,直接他隨駕回京了。朕想過,此舉無非是不合程序,然無大過,吵兩日也就無妨了。”
玉秋實道:“只是臣聽說,此人是……”
他尚未說完,宮人便開始拖著悠長語調報皇后殿下到,玉秋實給宋瀾遞了個眼,立刻起,恭敬地候在了一側。
落薇來時先瞧見了遠遠起相迎的宋瀾。
初識宋瀾時不過九歲半,宋瀾比還小一歲,稔之后每回見來都要遙遙揮手,十足年心。如今他份貴重,已經不能如同從前一般任妄為,便遣侍、起迎,向天下人展示他們的睦。
只是不知這中幾分真、幾分假了。
落薇雙手疊,微微躬,向皇帝行了一個常禮,一側的玉秋實亦恭敬地跪地叩首:“臣恭請皇后殿下安。”
“太師起罷。”
“臣拜謝。”
宋瀾今日穿了件赭黃衫袍,他循例該穿朱紅或金紫,只是他本人不喜,故而換作了不常見的淺金,倒也不算違制。
袍之上,有通犀金玉環帶松松束腰,額頂長發挽了髻,簪的是烏玉,沉郁之為那張略顯稚氣的面孔強地添了一些威嚴。
臺下聲音窸窣,稱贊著帝后為世人所羨的睦,落薇就著宋瀾的手在他右側落座。
也不知為何,在暖意融融的春日里,兩個人的手都冷如堅冰,連彼此的一分熱乎氣兒都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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