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隨云隔著珠簾哭訴道：“陛下嫌棄我，直說便是了，何須這般拐彎抹角？”

宋瀾聽言語，便了口氣：“朕聽聞你手臂傷了，立時便來看你，別鬧了，出來朕瞧一瞧。”

聽了小皇帝這句話，屏風后的這才止了哭泣，拎著擺小跑過來，撲進宋瀾懷中：“我還以為陛下今日不會來了呢。”

玉隨云比宋瀾還要小幾歲，天真的年紀，又是玉秋實的幺，千尊萬貴地寵大的，難免任了些。

宋瀾隨口安了幾句，玉隨云便已破涕為笑，開始絮絮同他抱怨起一些不合胃口的膳食，他的手指拂過對方發間的玉飾，反倒覺得自己心中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這樣的單純和直接，讓他覺得松快。

他在玉隨云案前看了幾封折子，毫無興趣，像只花蝴蝶般在閣中飛來飛去，四張羅。

直至晚膳時，才頗有興味地拖他去用膳，瞧他吃著親手做的甜粥，笑得眉眼彎彎：“陛下可喜歡？”

宋瀾漫不經心地回道：“隨云親手所制，朕怎會不喜歡？”

玉隨云托腮瞧他，突發奇想：“今歲清明與上巳臨近，聽聞清明出郊，陛下和娘娘要與諸臣同祭，祭祀典儀翌日上巳春獵，妾能否同去？”

宋瀾有些意外：“你想隨駕？”

玉隨云道：“整日在宮苑之，有些悶得慌，況且父親亦在，妾也好與他見上一面。”

后妃隨侍并不見，只是玉隨云懶了些，向來不喜這些事，每每總要推辭，今番主提及，宋瀾思索一番，最后還是應了。

大胤在寒食前后各歇三日，第二日恰是假始，宋瀾在披芳閣中用了午膳，百般敷衍，好不容易才離去，回了乾方殿。

玉隨云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園前，終于卸了面上嗔癡神，有些疲倦地回宮落座，喝了一盞濃茶。

坐在堂前瞧著，前天雨，今日也不晴，昏昏沉沉的模樣。

不知為何，忽地回想起了進宮之前與父親爭吵的言語。

那時年歲小，不肯進宮，在家中吵鬧，說父親要將賣錦繡皇城，不顧緣親，玉秋實聞言怒不可遏，重重拍在一側桌上。

“錦繡皇庭？你既知錦繡，便該知爹一切都是為了你們計較！我烈火熬煎、掙扎數年才為你們換來如今，到你的里，便了賣兒鬻的資費？也罷，你今年也十五了，從前沒有對你說過的話，今日我也該與你分說分說。”

玉隨云在此之前從未見過父親發怒，不免有些膽怯，抬手為他倒了杯手邊的茶水，遲遲沒敢遞過去，只是嘟囔道：“兒也只不過不想為天子妾罷了……”

玉秋實走過來，劈手喝了那杯茶，聞聲冷笑連連：“你哪里是不想為天子妾，怕是還有旁的緣故罷？”

玉隨云沒敢吭聲，于是玉秋實平緩了語氣，推心置腹地對兒道：“你生下來便在徽州住了許久，回京之后正趕上咱們玉氏一族的好時候，半點苦頭都不曾吃，去哪里都得人趨奉，到何都是稱頌之聲，你以為這些從何而來？”

他按著眉心，緩緩道：“爹與先頭那位宰輔是同年，他不過沾了父輩的，得了先帝十分重，便出為文人表、做太子師，蘇氏一門三代宰輔，何其熠熠！那時候，爹還只是一平平尚書郎、資善堂中諸王轉頭便忘的先生。江南鹽案時，你長姐夫家了牽涉，爹手無權柄，一句話都說不得，在青春芳華里為夫家連累，白白斷送了命。”

玉隨云自小養在徽州的桃林玉氏本家，長姐比大了十歲，只在被送去之前遙遙見過一次，印象模糊。

但知曉這位去了的長姐是爹爹的心病，更不敢靠近，只好安道：“爹如今一人之下、權勢等，已不是當初之人了。”

玉秋實瞥了一眼，屈起手指敲了敲桌面：“你以為從當初到如今，爹走的是一條什麼道路？隨云呀，你剛出生，爹爹就將你送去徽州，實在是因為爹爹害怕呀！爹怕手中空空，怕護不住你們，怕在刀劍影之地折損了，立住腳跟了，才敢把你接回來，但如今所行之路，又比當初好走了多？”

“可是爹爹是今上的老師呀，”玉隨云不解道，“兒聽聞，今上在資善堂無人問津時，爹就瞧出潛龍之姿，盡心輔佐，如今陛下與爹爹君臣相知，亦是佳話。”

“佳話？”玉秋實自嘲道，“爹也想過，倘若我與陛下能有當初蘇文正公與明帝的分，能得一個‘文正’的謚號做后名，為我們玉氏掙來這一姓綿延幾代的榮耀便好了，可惜陛下不是明帝，我與他之間——”

他敏銳地沒有繼續往下說，轉而道：“我們玉氏一族是大胤的開國大姓，往上數不知出過多文武將，可在爹爹拜相之前，也幾近沒落了，君子之澤、五世而斬，殷鑒不遠，怎能不早做打算？”

他抓過玉隨云的手，攥了，玉隨云沒有掙，只得聽父親認真地道：“爹扶持帝，雖然互相依附，但總歸是戰戰兢兢、浮萍難牽，可你若是進宮為陛下誕下子嗣，一切都會不同！我、我們玉氏一門，都需要與陛下有更加骨相連的牽系，趁著陛下羽翼未、后宮尚且寥寂，你去了，得了上寵，爹爹和兄長未來的仕途、我們家族的榮，都會有指的。”

玉隨云一時之間無法反駁，只得哭道：“可是陛下與娘娘如此好，我怎能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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