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一言不發地抱著回了榻前,將昏暗的床紗一一放下,才道:“總覺得這樣更安全些。”
落薇清了清嗓子,開口道:“今日之事……”
今日宋瀾大發雷霆,將眾人召去乾方殿,查問“西南賦稅”之事,說起來,此事其實來源于一樁民間案子。
五月初時,京都府忽地接了一封離奇訴狀,上訴人并非汴都人士,而是來自十分偏僻的西南山區。狀中所述之事十分驚人,京都府尹沒敢直接轉遞刑部,便將刑部尚書胡敏懷請來吃了頓酒。
胡敏懷與玉秋實好,見后自然將訴狀之事告知了玉秋實,玉秋實抬手將訴狀了下來。
到五月中,葉亭宴與京都府尹因一幅名家字畫結識,十分投緣,時常相約飲酒,某次席上,酒過三巡,京都府尹開口向他吐了此事。
葉亭宴得知是玉秋實下了訴狀,立刻遣人去尋遞訴狀之人,卻發現他早已死于非命,連尸都無人收殮。
他覺得可憐,出錢買了副棺材,收殮之人為其落葬之時,卻發覺這上告者將訴狀另裝幾截豬大腸中,吞了。
不過那狀紙到底含糊不清,葉亭宴拿到之后,一時沒有全然理解其中含義,直至玉秋實設宴相請,送了一只水琢玉筆給他。
當時,他突然明白了狀中寫的“藍田”“昆山”“蘭溪水”是什麼意思。
于是接下來的幾日,他去往銀臺細細翻閱,尋出了自去年年末開始被在銀臺無人問津的奏折。
搜羅證據之后,葉亭宴直接將一切擺在了宋瀾面前,甚至沒給玉秋實反應的機會。
此事原也不復雜,去歲西南某山林水澤間,忽地有人采出了好玉,引得周遭貧民躍躍試,九死一生地下淵采玉。誰料府得知之后,立刻遣人封了那片水澤,隨后奴役有下水經驗的老采玉人下水采玉。
這玉脈十分危險,下水九死一生,但實在好,琢出許多珍品。
雖說水澤為府封鎖,但消息到底傳了出去,三山之間立刻有許多人企圖下水采玉、個運氣。
彼時西南為的是玉秋實旁支親戚,便寫信求助,玉秋實為他出了個主意,他在當地加收了一項“玉稅”。
西南本就貧瘠,賦稅不多,以此項為名,便是額外一筆收,那玉氏旁支欣然接納,借機苛稅,年末政績斐然,升回京。
“玉稅”卻被流傳下去,其中一半所得,都被孝敬給了遠在京中的宰輔。
此事涉賦稅、涉貪腐、涉包庇,宰輔能夠拿出比宮中更好的玉,亦涉權勢,落薇聽葉亭宴將細微之仔細又講了一遍,不由贊道:“葉大人好謀算。”
葉亭宴支手枕在的邊,溫言道:“你想除他,不能只憑一件事……”
他握住的手,在二人之間比劃,聲音很輕:“自然要一件、一件,一點一點地將他自己推進來——娘娘,如今你可以告訴我,你預備用什麼方式他‘謀逆’了罷?”
第58章 燃犀照水(五)
落薇不答,抬眼看他:“可今日陛下只是發怒,玉秋實一解釋,他便將此怒火按捺下去了。”
葉亭宴耐心地回答:“所以說要一點、一點、一件、一件……”
他存了捉弄之心,手指作勢順著落薇的領口向下落,落到鎖骨,卻堪堪停住。
因為落薇只是半瞇著麗的眼睛,毫沒有制止他的意思。
瞧著對方裝束,甚至頗覺得有趣,也不知道如今二人到底是什麼怪異狀。
葉亭宴見不語,倏地將手了回去,覺得耳有些發熱,又因的放縱十分惱,反倒是落薇有些意外,半真半假地調笑道:“看不出來,葉大人竟是個正人君子。”
早在高臺相會的第一日,便知道會有這樣的一天,畢竟親口對葉亭宴許諾過,只要他對有用,什麼都可以給他。
一晃三月,落薇再說不得他無用的言語——甚至連自己,都要向他請教這些詭法。面對他的放肆,已經十分平靜,左右沒有什麼是不能舍棄的,而且……
等到有朝一日,做了自己想要做的事,一定要除去面前這個人。
不是因為他的辱,以自己換他的襄助,是親自點頭的易,十分公正,甚至不覺得這是輕薄。
殺他,是因為他太聰明了。
毫不懷疑,只要他想,什麼事都做得。
想到這里,落薇忽地覺自己同史書中那些狡兔死、走狗烹的君主也沒有什麼分別——雖說葉亭宴再三向表“真心”,但他心思實在玲瓏,一句話都不敢信,怎麼放心這樣的人留在朝中?
眼下他們尚有共同的敵人,可玉秋實死后,朝中勢大變,還敢相信他的“真心”麼?
落薇不敢賭。
所以如今面對著他時,心中甚至還有些說不上來的愧疚,葉亭宴若真如急的登徒浪子一般輕佻,來日下手或許還可以再干脆一些。
可他回手去,倒有些不知所措。
落薇心中這一堆彎彎繞繞,那邊葉亭宴見坦然神,卻毫不覺得快意——他早該知道的,從相見開始的調笑、輕薄,到最后無論推阻還是接,刀都是刺在他自己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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