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朗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裏滿含著鋒刃的雪,飄零的黃葉,燒焦的梁柱,枯萎的花朵……
長得不到頭。
長得隻剩下和火,刀與劍,哀號還有廢墟。
夢中有淒厲的觱篥聲,縈繞不去,那是從寒冷的塞外傳來地獄的聲音,如鬼夜嗥,刺穿他的雙耳。每次吹響,隨之而來就是風暴般的鐵蹄。
鐵蹄下,長亭那一圓潤的月亮被絞了齏。
他還總夢到暗紅的流水,帶著刻骨的深寒,一點點淹沒了庭園中的綠樹,池塘裏的荷;漫天狼煙中有無數臉龐——對他橫眉生氣的爹爹、將他視若親生的蘭姨、撒的清清、會做無數食的眉姨……
他們的軀像燒過的紙灰,殘破不堪,一陣風過來,已經吹得無影無蹤。
朗月出東山,照我綺窗前……昨夜閑潭夢落花,可憐春半不還家。
天也翻了,地也覆了,他卻還在茍延殘。
一重重記憶又燙又,仿佛烙鐵,死死在他眼睛後麵,人不過氣來。
他把子一團,不能彈。那些在故園田野中肆意奔跑的過往,風一般沒人約束的野,全都蟄伏到最深。而他在黑暗的夢境中繞來繞去,找不到出口,張開大,卻發不出聲音。
黑與紅,反複織的憤怒和恐懼,比他前八年的人生加起來還要漫長。
清清偶爾會在夢中閃過一抹別樣的,淺碧的繡花擺翩然飄,如同一隻小花蝴蝶:哥哥,下次打獵一定帶上我!
他答應了一千一萬次,可睜開眼都是虛空。
鐵哥哥偶爾還會笑,雖然那笑容隻剩紙一樣薄,眼睛也沒了教他詩書騎時的神采。隻有看著他再次斷續說出一字一句,才依稀恢複點以前的樣子。
那些噩夢裏,如此頑固,又如此猖獗。暫時的平靜,不過是在黑暗中的蟄伏。再跳出來依然磨牙吮,怎麽可能輕易放過他們?
不過轉瞬間,笑得又溫又好看的小璿姐姐就沒了,跟著是喜歡背書的傅先生。
還有春鎮無數的鄉親,如同秋天的麥個子,被一刀一刀砍倒,一起融到之中。
死亡填滿了視野,麻麻,再也沒有躲藏的地方。而這一次,飆出的鮮就在眼前,比以前更加震撼。
什麽都沒了,隻剩一雙手,像鐵一樣,拉著他拽著他,風馳電掣般逃出生天,逃進這片枯槁的雪野。
又驚又恐,腦子凝一塊石頭,刀柄的花紋狠狠嵌進手掌,幾乎握出來。他全在鐵珩後,止不住發抖。唯有心髒的砰砰聲,在耳邊放大了千百倍,
噗通,噗通。
冷風中,又一濺到上,火焰一般滾燙……他知道,人瀕臨死亡的時候,才會熱得如此嚇人。
“小朗,快跑!”鐵珩的聲音焦急而絕,在他五髒六腑點起一把火。
噗通,噗通,山呼海嘯。
“小朗,快......”
蟄伏於角落畏憤怒的小,終於睜開了紅的眼睛……
嶽朗揚起匕首,狠狠地了出去!
這匕首小巧致,刃寒似水,刀柄上有金雕鏤的仙鶴穿雲,是嶽希文書桌上的心之。
雖可吹斷發,卻隻適於案牘書簡,絕非殺戮之。
就像他一樣,生慣養,不諳世事,然置於磨牙吮的離中,也隻能拚盡命一搏。
狼大聲嗥,噴了他一臉,嶽朗卻毫不停,一下下把鋒刃埋在中。
緋紅模糊了視野,有什麽東西,跟著狼嚎一起出牢籠,在管裏肆意突躥,從嚨深嗬嗬地吼出來。
不知過了多久,一雙手攬住他,把他的頭按在口,聲音虛弱而嘶啞:“夠了……”
嶽朗抬起頭來,半天才看清鐵珩的臉,一霎時從拚命廝殺的勇士又變回了委屈害怕的小男孩,用盡全力量抱住鐵珩,到臂骨咯咯直響,子抖風中樹葉,無論如何也停不下來。
他把臉死死埋在鐵珩口,悉的氣息他一點一點安下心來,滲的暖意痛徹心肺,差一點就要嚎啕痛哭。
這懷抱滿是的汙,腥意人,卻是世上最安穩的地方,因為所有的危險,都被擋在外麵。
二人擁在一起,互相支撐著彼此,骨頭癱,唯餘一堆疲倦痛楚的。暗夜極冷極,狂風呼嘯,也許已經太久了,久到嶽朗再次想起手中冰冷的匕首,久到他到鐵珩中不能抑製的抖。
誰又能給鐵哥哥擋住危險呢?
嶽朗一念及此,立刻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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