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個保安，那就差不多整個學校的保安都過來了。

    為了擋住一群化療之後沒剩多力氣的學生。

    “我印象裏還有一個骨癌的，當時坐著椅，差點被這群人直接從樓梯上推下去。”

    衛河正扯了扯角，沒有一笑意。

    他至今都記得龔德的蔑笑，“既然不能繼續做實驗了，就趕自己回家，來我這鬧什麽？真以為鬧大了就能從我這得到什麽好？我告訴你們，我是堅決不會助長你們這種風氣的！”

    也記得學生群裏，代表發言的一兩個人還算冷靜，“我們沒有想鬧事，但是實驗室出了這麽大的事，學校和實驗室總要給我們一個說法。”

    “我們查了過往的師兄師姐的履曆，這個實驗室建不過十年，一共有109個人在這裏做過實驗，但是91個現在都已經去世了。你……”

    “那跟你們又有什麽關係？！”龔德惡狠狠地打斷了學生的話，“你想證明什麽？！我告訴你，你什麽都證明不了！你要是想用這個來跟我理論，那就不用跟我談了，去跟學校的律師談吧！”

    “還有，你們不要覺得自己現在出了什麽事就有理了！你們既然選擇了這門學科，就要有為這門學科奉獻自己的準備！想要快活想要安全，你們學文學去啊！你們去天天背那些之乎者也，那安全！”

    “學校願意給你們提供一個學習的機會，我願意給你們提供一個實驗室，已經是對你們的恩賜了，你們這些白眼狼，連恩都不會。警告你們別不知好歹，再鬧你們連休學也別休了，直接退學！”

    “知道自己天天在什麽環境裏麵還不知道給自己買個保險，現在出事了想要訛學校了是吧？”

    龔德氣壯山河地把髒水都潑到一群學生上，瞅著他們因為生病而慘白的臉漲出不正常的紅，輕蔑轉，回到自己那張大的驚人的辦公桌後。

    “他那張辦公桌我聽別的老師說過，”衛河正聲音更低了，“說是哪個合作的企業送來的，黃花梨的，不知道價是多，但是絕對不便宜。還有他那天手上的手串，我也在拍賣會上見到過……”

    衛河正想起自己從門裏瞄到的那些細節。

    想起龔德盤著手上價值一套房的菩提子，著一群學生鐵青的臉，嗬嗬一笑，“還在這站著幹嘛？有病不趕回家治病去？再不回去借錢都借不到了。”

    他就那麽高高在上地嘲諷著一群手無縛之力的病人，甚至在保安抬手想要收走其中兩個氣得上頭想要拍視頻的學生的手機時，呸掉了間的茶葉梗，蔑視著鏡頭，揮手示意保安把他們轟出去。

    傅知越握著金湯力瘦長的杯，裏麵的冰塊撞擊著薄薄的玻璃，清脆作響。

    “生氣是吧？還有更生氣的。”

    這件事埋在衛河正心裏這麽多年，終於有了傾訴的對象，說起來也就沒個頭。

    “他把學生轟走了，還要在背後罵人家。”

    【鬧事也不看看是在誰的地盤上鬧事，就是不能助長這種不良風氣！】

    【還想拍視頻，真以為什麽事發上網按鬧解決？！網上那群人懂什麽？不過就是一群鍵盤俠，除了會打字，現實中屁用沒有！】

    【蠢得要死，還指著他們能幫著做什麽？都用不了一個月，一個星期過去，他們誰還記得你們是誰什麽名字？！】

    衛河正想起那天躲在門後聽到的龔德的嗤笑，就忍不住心寒。

    那日的龔德何其猖狂。

    他盤著價值一套小房子的菩提子，叉著坐在黃花梨的辦公桌後，咧著，譏諷著沒錢治病的醫學生。

    說他們螳臂當車，癡人說夢。

    可他也確實有猖狂的資本——

    學校是不會放棄一個功名就的學泰鬥，去保幾個名不見經傳的學生的。

    事實也確實如此。

    那些學生把這些事發到網上，很快就有另一輿論反撲過來。

    說學生是被沈曼和溫楚淮策反了。

    說沈曼一直想跟龔德爭院長的位置，但龔德的學果不容撼，所以就用了這麽下三濫的手段。

    說這些人都是沈曼的學生，沈曼遲遲不出現，是在拿他們當槍使。

    衛河正不知道於輿論中心的沈曼和溫楚淮去了哪裏，卻記得再後來沒過幾天，沈曼的整個師門，都被移出了龔德那個大群。

    用龔德的話說，是他們興風作浪，想要詆毀學校和他這個學泰鬥。

    “後來他們就陸陸續續休學，我就沒有再聽過他們的消息了。再後來就是同門聚會的時候，偶爾能聽到他們去世的消息，就……”

    衛河正頓了頓，也是無言。

    終是歎了口氣，將杯中最後一點白桃烏龍一飲而盡。

    “說實話，當年我們係裏最牛的人，幾乎都在沈老師門下了，完了這一下，全軍覆沒。”

    “所以你問我，溫楚淮會不會加龔德的團隊。”

    衛河正搖頭，“砰”一聲，杯子頓在桌上。

    昏暗裏，衛河正聲俱厲，“溫楚淮！他但凡有一點心！他都不可能跟龔德一個陣營！”

    “他要真是過了三年把腦子過糊塗了！他就對不起他那些去世的同門！”

    杯子裏整冰碎了幾塊，被這一下撞得叮當作響。

    小貓了驚，一骨碌爬起來跳下桌子跑了。

    傅知越著空空的手邊，有幾黃白的貓。

    就這麽安靜了一會。

    被當年淋淋的真相震得不知該如何應對。

    時隔數年，從外人口中說出來，還如此驚心魄。傅知越想不到當年，為局中人的溫楚淮，是怎樣的景。

    而那時候，他在國外，滿心想著的，隻有怎麽把溫楚淮也拐到國外來。

    傅知越握住細長的酒杯，良久，慢慢轉著。

    一下一下。

    像是轉著誰生命的齒。

    手背上青筋暴起，傅知越終於明白，溫楚淮為什麽罵他助紂為。

    的確。

    助紂為。

    溫楚淮的怒火是有原因的。

    如果傅知越沒有在半個月後，看到溫楚淮出現在實驗室裏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