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城陸家的園林庭院中,有一座矗立在湖中央的小紅樓。
陸家人管它“樓”。
陸堯洲小時候不懂是什麽意思,直到他被陸慷含著笑親手推了進去。
樓,名副其實,是用鑄的小紅樓。
陸堯洲摔斷了手臂,也來不及多想什麽,隻一個就地翻滾,躲進了底層的影之中。
下一秒,他原本所在的地方,就被丟下了一把鋒銳的水果刀。
陸慷的聲音慈和,從上方遙遙傳來,仿若是悲天憫人的神。
“這次曆練的時間是一周。”
“食會在每天十二點整掉落。”
“同時,每天都會進十名磨刀石。”
“——我心的小蠱蟲們,別讓我太失。”
那時陸堯洲十歲。
短短一周,顛覆了陸堯洲所有的認知。
食每天準點降落,卻一天比一天的,永遠比前一天會一人的份量。
陸堯洲在搶奪食的混戰中藏了把小刀,握在指間,隻能做個擺出兇惡姿態的。
東躲西藏的熬到最後一天時,一名穿黑的磨刀石找到了他。
撲通一聲跪下,扯下麵巾,出一張淚流滿麵的淳樸臉龐。
男人對著他磕頭,拚命求他,給他一個解。
口中說著,再也過不下去這種生不如死的日子。
陸堯洲安安靜靜看了他很久,恍惚中想到了自己的母親沈煙。
他攥了指間的刀,一步一步往前,將刀尖抵在了男人的間大脈上。
在對方眼中流出狂喜和激時,又倉促收手。
“為什麽要放棄!你差一點就可以殺了我了!來解我啊!”
原本悲苦老實的男人驟然變了神,猙獰怒吼一聲,整個人直愣愣的往那把刀上撞。
噴湧而出,濺了陸堯洲一。
男人脖頸間源源不斷溢出鮮紅,間咯吱咯吱的說不出話來,麵上卻是出了恍若幸福般的笑意。
人是粘稠溫熱的,陸堯洲站在原地,隻覺得連眼前都紅一片。
等到他被帶出去,在浴室裏發了瘋般洗著,一遍又一遍,直到傷口都在刺痛才停下手。
陸堯洲又被帶去了陸家的醫院。
他神麻木的坐在床邊,由著醫生給他理骨折的手臂、上細小的傷痕。
然後,一道悉的慈和嗓音在後響起。
陸慷拍了拍他的頭,眸中滿是鼓勵,“果然是爸爸的好兒子,做得不錯。”
嗓音低低,充滿了高位者的不屑一顧與冷漠,“磨刀石那種東西,就是為了你們更好的長而準備的。”
陸堯洲沒說沒,小孩兒漂亮的小臉蒼白一片。
等到陸慷離開,他的指尖緩緩攥了病床邊的白布,然後躬起脊背,不停地幹嘔。
沈煙是醫學生,從小教他人的構造、教他各種病例,還能流暢的背出厚重的教科書。
好像在那一方仄的庭院中,隻有這樣,才能讓在恍惚中還能想起,自己是誰,沈煙是誰。
陸堯洲曾經說,想繼承母親的願,當一名救死扶傷的醫生。
沈煙就會他的腦袋,笑時漾開眉宇間的輕愁,低頭親一口他的額頭。
“好,我們堯洲一定會為最棒的醫生。”
——可是,他的手上染了別人的鮮,不是為了救人,而是為了……殺人。
-
習以為常的從噩夢中驚醒,陸堯洲坐起,冷靜的去額間冷汗。
窗外漆黑一片,還是港城的深夜。
這片他從小長大生活的地方,也是他萬分痛恨、日夜想逃離的存在。
陸堯洲站在公寓的臺上,低頭點了煙。
是昨晚他從來殺他的那些人上撿來的,有些劣質,剛口便是嗆人的辛辣。
夜風席卷走縹緲煙霧,陸堯洲麵無表的看著臺外的場景,下意識繃,警惕著不知道會從何而來的殺意。
然後,他聽到了一點兒廚的靜。
來自隔壁的房間。
陸堯洲微微側頭,看著那邊沒拉好的窗簾中出來的淡淡芒,安靜聆聽。
攪拌在不鏽鋼盆上撞、蛋殼哢嚓輕碎、卡式爐啪嗒打上了火……
還有某個嘟嘟囔囔的崩潰聲音。
“還是不對,這個配方是不是有問題啊——”
陸堯洲知道,來自京都的甜品師,長了雙圓溜溜的杏眼,清澈又幹淨,在看到甜品時,會發自心的流出喜悅。
指尖敲在臺欄桿上,抖落下煙灰。
聽著旁邊房間嘟嘟囔囔重複的配方,陸堯洲還是沒忍住,淡聲說了句,“淡油加多了。”
隔壁房間驟然安靜下來。
過了幾秒,小小的拖鞋啪嗒聲傳來,臺門被拉開,探出來一個紮了丸子頭的小腦袋。
杏眼眨了眨,笑瞇瞇喊他,“陸堯洲,我吵到你了嗎?對不起哦。”
陸堯洲神頹懶,無所謂的扯了扯角,“沒有,是我正好沒睡著。”
林溪白還是有些不好意思,撓了撓臉頰,小聲問,“阿姨沒被我吵醒吧?”
陸堯洲搖了搖頭。
“忙了一夜?”
林溪白可憐的嗚了一聲,“還說沒被我吵醒,都知道我搞了那麽久……”
其實不是。
陸堯洲隻是習慣了淺睡眠,即使睡了,仍是下意識保持在警戒狀態,自然聽到了隔壁不時傳來的靜罷了。
斜眸看了眼小姑娘懊惱的模樣,他驀地垂下眼,嗓音寡淡,“嗯,做完了送我一份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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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溪白忙不迭應好,“那我再去試試,一定把聲音放輕。”
小姑娘又踩著拖鞋跑了。
陸堯洲呼吸著港城微涼的空氣,倏而很輕的揚了揚。
指尖一,煙灰敲落。
直起時,所有的盡數收斂。
又重新了那個陸家的陸堯洲。
最後那塊薄荷海鹽巧克力蛋糕,陸堯洲還是沒吃到。
因為林溪白終於製作功,高高興興的敲開隔壁房間的門時,隻剩下沈煙一人。
人彎眸抱歉一笑,“我醒來的時候堯洲就已經走了,他一直很忙,我也聯係不上,不知道下次是什麽時候來……讓你費心了。”
林溪白連忙擺手,“沒事呀,那正好給阿姨吃!”
“不過,他竟然懂甜品配方的問題,真的好厲害哦,我在課上抄錯了一個數據,還是昨晚被他提醒才發現的呢。”
沈煙微微輕笑,笑意卻有些苦。
“過得太苦的孩子,總會吃甜的。”
也正是因此,開始學著親手製作甜品。
林溪白那時不懂沈煙的恍惚。
同樣也沒想到,那會是他們在港城最後一次的見麵。
直到考完試、又在那棟公寓磨磨蹭蹭的逗留了一周,林溪白看著一直安安靜靜的隔壁,終於歎了口氣,開始收拾東西。
和沈煙告了別,拖著行李箱走出了公寓,懷中還抱著一盆月見草盆栽。
丸子頭上別了個小小的彩虹發卡,在視野中一晃一晃,很是俏皮。
沈煙將林溪白送來的蛋糕放進了冰箱,才慢吞吞攏著頭發,看向站在窗邊的影。
“走之前,白白還在惦記著上次沒能給你的蛋糕。”
“你真的不去送送嗎?”
陸堯洲的形在窗簾的影之下,聞言很輕的嗤笑一聲。
“送做什麽。”
“本就不是我們這個世界的人,回京都去做的林家人,何必和我們這種人扯上關係。”
話語說得涼薄漠然。
等到沈煙回房間去睡午覺。
陸堯洲靜默片刻,倏而站起,如同一隻皮油水的黑豹,腳步輕盈無聲,指尖搭在了冰箱門上。
輕輕一拉。
淺綠裝裱著白巧和薄荷葉的蛋糕又小巧,在冰箱氤氳的冷氣中蒙上淡淡的白霜。
他看了幾秒。
抬手取出。
銀叉沒漉的蛋糕。
叉起一小塊蛋糕送口中。
很甜。
陸堯洲三兩口吃完了那塊小蛋糕,盯著托盤上一個小小的“白”字發呆了幾秒。
長睫微闔,抬手丟進了垃圾桶。
就好像同時將自己的最後一點兒悸,一起狼狽地吞咽、丟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