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由得重新提起一點信心來,抱著包袱皮點頭,“您路上好走。”眨眼又忙添補一句,“天暗得很,路上恐怕起霜,您打著燈籠不曾?”
前頭四個小廝皆打著燈籠,池鏡一招手,來了一個,“把燈籠給姑娘。”
玉忙搖撼兩手,“我倒用不著,轉到西街上去,一會就到了。”
池鏡端起腰來,馬蹄子踱了兩步,退得遠了些。他的子在馬上懶懶地跟著晃兩下,雖不說話,一雙眼只管把玉住,著不耐煩,人不能磨蹭推辭。
玉不敢忤逆,忙笑了下,把胳膊出窗去接,“那,謝謝您。改明日我再送回府上去。”
他毫不在意,“一只燈籠值什麼?”
有點慌張,燈籠桿子卡在小窗口,越急越,恁是就忘了把桿子橫著收進去。
池鏡看見單薄的小氅袖聳上去一些,出截又細又白的腕子,脆弱得一折就斷。這樣的溫順得兔子似的人,只適合睡覺,怨不得給人為妾。
因為尷尬,嵌在窗上的臉發訕地笑著。他也覺得可笑,抬手把桿子給送進去,無意中出聲,“大概就是太笨的緣故,所以唐二才不要你了。”
玉眼一亮,心下又驚又喜,他果然記得。盡管話不大中聽,但沒什麼要,好歹證明他記得。這無疑是為的信心添磚加瓦。
沉默的功夫,他又問:“你跟唐二幾年了?”
“兩年。”
“兩年……”他拖著嗓子,事不關己地替惋惜,“唐二也夠沒良心的,跟他兩年,說丟手就丟手。”
玉聽得出來,那居高臨下的笑眼中并沒有任何憐憫的。想著該回些什麼挽回一點尊嚴,畢竟了人家的下堂妾,對一個人來說,應當是件丟臉面的事。盡管自己并不這樣想。
話還未出口,池鏡已將韁繩拉著掉了個方向,背后囑咐了句駕車的小廝,“送姑娘回家后把車趕到四老太爺府上去,那頭想必還要用車。”
那小廝答應著把馬趕起來,玉探出頭,池鏡的背影業已沒在夜中,只聽見馬蹄子“踢踏踢踏”的,慢悠悠地在空曠的長街響著,令到一無名的悵然。
歸至家已是掌燈時分了,天冷也無人閑逛,都在屋里歇著。天昏暝,寒煙四起,花草樹木籠在煙幕中模糊不清,在各站了鬼的影子,襯得家偌大的宅院益發荒殆。
家早個幾十年也是名門之家,爺爺輩男人里出了好幾個做的,曾做到南京吏部。后來老太爺老太太先后過世,分了家,又是貶的貶,罷的罷,死的死,日漸沒落。
如今同族中年輕一輩男人里,僅翔是個有出息的,先時科考出來做了兩年,雖因得罪人給革職在家。不過聽絡嫻的口風,興許真能東山再起。
可再能輝煌也只是落日的余暉,瀕死的耀眼。家畢竟是凋零了,單靠翔一個人重整門庭到底艱難,拖著這麼些人口反倒能把人拖垮。而人的青春又太短暫,玉生死不能陪他這麼耗,不過是借他做個登云梯。
抱著裝裳和做鞋料子的包袱皮走進院,看見正屋里亮著燈。原該一徑鉆回西廂,聽絡嫻的話,不給大曉得。
可稍稍思量,兩眼一轉,恁是抱著包袱皮打起厚厚的棉簾子走進正屋。腳步輕,碧紗櫥里頭沒聽見進來,還在說話——
“我一說,你就護著。還說公道,哼,我看你那心都要調去右邊腔子里吊著了。”剛吃罷晚飯,大儷仙坐在榻上,拿細竹簽子剔著牙,向旁啐了口,引得炕桌上的燭火苗子抖了幾下。
翔煩嫌地放下書,控制著眼睛不去看,省得招來他更多的厭煩。也還是盡量平心靜氣和說:“玉并沒什麼錯,自從到家來,還不是時時謹慎,聽話。你為什麼老是無中生有?外人聽見,你做的名聲上也沒什麼益。”
“那不過是裝出個聽話樣子罷了,哄得了你們這些瞎眼的男人,可哄不了我。”
儷仙說著,索將竹簽子也丟開,“按你這意思,好像是我容不得?我告訴你,我不見得是那麼肚量小的人!我是替你抱不平,又不是什麼干干凈凈的姑娘,是人家姓唐的不要了,丟給你的。偏你沒吃過沒見過,還當個寶貝似的焐著,給人看不起!”
唐家,池家,家都是世,如今家的名雖早不如那兩家,可幾十年的,輕易也斷不開。唐二爺要贈妾,翔不好拂他的盛,只得勉為其難接了來。
不承玉行事小心,溫順乖巧,從不肯多說一句,常是低著頭做活計。闔家任是誰,都和人和和氣氣的,托做事,也從不推辭。
這些日子翔看下來,倒起了些憐惜之意。
第4章 觀瑞雪(O四)
此刻說到玉,炕桌上的燭火“呲呲”彈兩下,暗黃的萎靡一瞬,又綿綿地暈出來,將翔半副肩臂扣住。
他的語調不放得溫和低沉了些,“也夠苦命的了,你又何必和為難。”
儷仙偏是副鐵石心腸,“這年月誰不苦?噢,就苦?你瞧瞧這家里,誰不是打著荒維面?夏天太太做生日請客,那麼些親戚朋友,二弟和弟妹一攤手說沒錢,哄得我把陪嫁的兩箱裳拿去典了一百兩銀子來使,我難道不苦?不過使喚多做幾樣活計,你瞧瞧給你心疼的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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