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看出不高興來，也未敢多打聽，又說了些家的事，問幾時再能回去。

絡嫻道：“時下年節的人客禮往來，我大約十二月里就能和二爺一齊回去一趟。”說著，把腦袋湊到罩屏外，朝西暖閣喊：“小叔，到時候你同我們一道去不去啊？”

都知道池鏡時和他們家兄弟要好。池鏡只得答道：“二嫂若不嫌我多余，我就和你們的車馬一道過去。”

絡嫻一下紅了面皮，老遠嗔他一眼，“多余什麼？你是愈發會說話了！”

池鏡擱下筆，慢慢踱步過來，“你們新婚燕爾的夫妻，好容易一齊出門一趟，我夾在當中難道不多余？就是你不嫌，二哥保不住也要嫌。”

他不進來，就歪在罩屏旁，照舊把兩條胳膊閑閑地懷抱起來。他比絡嫻還要長一歲，從前只當絡嫻是個跟在他和家兄弟屁后頭轉的小丫頭，如今雖改口了二嫂，還是不大拿當長輩敬。

絡嫻也習慣了，偶爾擺個嫂子的架子也不像樣。作勢起拳頭，夠著腰去打他，“你說！明日你娶了妻，我也笑話你們新娘子！”

他向旁一讓，沒所謂地笑道：“反正不是說我，隨你去取笑。”

“難道我惹了你們新娘子生氣，你就不心疼？”

池鏡還是散淡的口吻，“我有什麼可心疼的？不過你倒要先替我找個新娘子出來，”他假意在那里瞅，自然而然地也瞅過玉，“新娘子在哪呢？我先看看好不好，再想想要不要心疼。”

那眼睛仿佛釘子在玉上冷釘了一下，不過釘錯了位置，又毫不留地拔開了。

到底是在上釘了個瘙的口子，扭頭他鏡看一眼，也是微笑，“三爺真是逗趣。”

絡嫻接口道：“他只管逗趣吧，此刻說不心疼，等改日新娘子進門來，只怕他五臟六腑都要為疼呢。”

聽這口氣，仿佛池鏡的婚事已有了些影子。玉不張起來，轉回頭看絡嫻。絡嫻皺著鼻子向笑，眼睛直剜在池鏡上，“我們老太太瞧中了一個，正預備要說給他呢。”

池鏡不知不覺踱到們后頭圓案旁坐下，一掀擺，把左架起來，“二嫂就說這些捕風捉影的事。”

“噯，我這可不是捕風捉影，前些日子在四老太爺家，你是沒瞧見，咱們老太太只顧著于家太太說話，直夸那于三姑娘好呢。”

池鏡若無其事地笑問：“那到底好不好呢？”

“好嚜自然是千里挑一的小姐，家世，門第，相貌都和你相配。只是——”

玉也若無其事地微笑，“只是什麼？”

絡嫻拿不準，抿著道：“我也說不清，我是覺著有些假清高，不大理人。噯，我可不是因為長得好，嫉妒了才這樣說。”

池鏡笑道：“這個我信，誰會去嫉妒一個不如自己的？”

說得絡嫻高興，了丫頭進來吩咐，“才剛爐子上不是在煨梨湯？好了吧？快盛兩碗來三爺和玉姑娘吃。”

大房那頭正打發個丫頭過來，說是張媽往那屋里請安去了，絡嫻也過去。絡嫻聽見婆婆，忙穿了皮氅要跟著去，又掉回頭來囑咐，“玉，你在這里坐會。小叔，你不許溜，得替我把那些帖子回完！”

屋里下剩個半大的丫頭在西暖閣那頭坐著聽差遣，見送梨湯的丫頭也進來坐著，便低聲道：“你不留在那邊伺候著，又過來做什麼？”

那丫頭朝東暖閣瞅一眼，“三爺不怕，他才不要人時時刻刻在跟前守著。”

“除了三爺，不還有個人在那里？”

那丫頭翻了記白眼，“那個啊，不算的，二娘家的人，在他們家也算不得什麼正經主子。”

嘁嘁噥噥的說話聲從那頭飄過來，遠在天邊似的渺茫。玉拿湯匙攪弄著碗，背后也在攪弄，只聽見一片磕磕的叮當聲。

到背上爬上來一線輕悠懶散的目，把拴住了，不能彈。紗糊的窗屜子向兩邊開，外窗糊著厚厚一層桐油紙，偶爾有片東西撲在上頭，頃刻就不見了。

“下雪了。”池鏡說。

他一開口就如同下了道赦令，玉終于松緩了骨頭，點頭附和，“真是下雪了。”

“翔今日怎麼不來？”

玉聽他說慣了“大哥”，對他直呼姓名到點詫異，但又覺得自然，好像他待翔過分的敬重反倒不應該。

“他在外頭有要事，大清早就被人請去了，還特地我來代他向姑爺賠罪，可巧姑爺也不在家。”

“什麼要事這樣忙？”

“不大清楚，說是縣衙的大人請他。大約也是聽了朝廷要復用他的那些言語，又趕上年關，藉故請他。”

池鏡笑道：“這些人，專會經營。要是回頭這事不過是謠傳，他們又會覺得吃了虧。”

玉在凳上轉個，“三爺不是說要替我們大爺打聽虛實麼？”

“早已寫信上京去了，大約這月下旬能得回信。”池鏡見眼皮低在熱騰騰的煙幕中，愈發看不見眼睛，便笑，“你對這事倒很關心。”

“怎麼能不關心？如今我們家都指著大爺。”玉頓一頓，又說：“就算家還是從前的景，我是大爺屋里的人，自然也要一心懸在大爺的前程上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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